【Big Hero 6 | Tadashi/Hiro】I found you
配對：Tadashi Hamada/Hiro Hamada (無差)
等級：G
特別註明：平行時空，Tadashi 還在的時間線，含有十分稀少的靈異成分。
聲明：I own nothing.
那場大火被展場裡為了模擬各種重力下，人體與機械表現能力的幾個巨大水缸和自動噴水滅火系統給澆熄了，Hiro 的微型機器人有一半因為高溫喪失了磁性，但好在宅宅大學裡的教授們都認識了這個小天才。
錄取結果在發表會後兩天便公布了。
那天早上 Hiro 被麻糬的一個蹦跳給叫醒，他睜眼便聽見 Tadashi 說話的聲音從屏風另一側隱約傳來，在通訊軟體那頭的似乎是 Callaghan 教授，他對 Hiro 做出的微型機器人很是滿意，大筆一揮，給了個鮮有的好成績，並說若男孩願意，什麼時候都能來實驗室找個地方直接開始。
“聽起來就像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改造成宅宅一樣。”Hiro一手撐在 Tadashi 肩上，老氣橫秋地說道，”我們家已經有一個了，我可得多小心啊。”
Tadashi 聽見這句調侃，倒是沒有任何反駁，他像個斯巴達戰士那樣大喊一聲，跳了起來，用肩膀架起 Hiro 的小身板，兩手一左一右的抓著他手腳，像扛起沙袋，大笑著兩步一階跳下樓，震得肩膀上的男孩頭暈腦脹，大聲求饒，直到坐到餐桌前時， Hiro 眼裡還打著旋。
“嘿，你們倆，我有個計劃。”Cass 阿姨替他們各上了一顆太陽蛋和幾條煎得油亮香脆的培根，邊舉著鍋鏟說，”我昨晚翻照片時想到，自從 Tadashi 上大學以後，我們就再沒辦過家族旅遊了，現在 Hiro 也通過了測驗，我在想，我們應該一起出去度個假，好好慶祝慶祝。”
Hiro 終於轉正了自己的視角，從 Tadashi 的盤裡掠走一條培根作為方才顛簸的報復，他齜牙裂嘴地把那戰利品吃了。Tadashi 笑了笑，規矩的將太陽蛋、培根和烤土司夾在一塊，邊問道，”我們要去哪玩呢？我和 Hiro 都是宅宅，沒辦法幫你出什麼主意。”
Hiro 聽見他這句話，便知道這是 Tadashi 式的貼心，畢竟他們家現在有兩個大學生了，雖說自己肯定能拿個什麼獎學金回來，但總是多一筆開銷，而他們倆都愛 Cass 阿姨，不想也不願給她帶來太大的困擾。
不過，這兩個大男孩的小心思看在老練的咖啡店老闆娘眼裡還是稍嫌稚嫩了點，她用力揉了揉他們頭頂，笑道，”是個非常有趣的地方，好好期待吧！”
要出發的那天早上， Hiro 早早便被 Tadashi 給搖醒了，青春期的男孩還在貪睡，他的哥哥便拿起一旁的運動外套把人給捆了起來，當作行李丟到小車後座上，那裡堆著幾包衣物，還有零食，旅行裡最重要的零食（a.k.a. 小熊軟糖），就塞在 Hiro 的腳丫子底下，他睡得渾然不覺。
Cass 將麻糬和他的小床交給 Gogo 和 Honey Lemon，感謝兩位好心的女孩，願意照看這隻小肥貓幾天，好讓他們無後顧之憂。
最後 Tadashi 將咖啡店門前的牌子給翻了過去，上頭寫著：“出門度假啦，希望大家都有個美好的一周。”，後頭寫上不營業的時段，一家子三人便興奮地開著車出發了。
Cass 最後選定的地點是個位在山裡的日式小旅館，那附近有些景點可以觀賞，有平緩的山路可以散步，最重要的還是那個露天天然溫泉，天啊，她有多久沒泡過溫泉了。再說，她也想讓這對足不出戶的兄弟倆能在大自然裡走走，別整天對著螢幕傻笑。
“Cass 阿姨，你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它看起來很棒。”Tadashi 正看著副駕駛座抽屜裡剪貼好的資料和旅遊書籍，他和 Hiro 的所有電子產品都被留在他們倆的房間裡， Cass 阿姨說，看在上帝的份上，度假的時候你們就放過自己的眼睛吧。
“松田太太推薦的，她都八十歲了，還每年都去那裡好幾趟，就是忘不了他們的溫泉，所以我想那應該很棒。”Cass 握著方向盤，往左轉彎上了山路，”Hiro 醒了吧？會暈車的話就把窗戶多搖下來一些。”
Tadashi 手伸到後座，正好搭在 Hiro 從運動外套裡露出的頭頂上，他使勁搓了搓，換得幾聲不滿的呻吟，青年大笑幾聲，轉向另一邊替他將車窗搖下。
“這小傢伙是那種隔天要出去旅行，前天晚上會興奮的睡不著的類型。”Tadashi 止不住笑意，開了一瓶柚子味的運動飲料，遞給剛睡醒的 Hiro，”Cass 阿姨買得小熊軟糖就在你的屁股下頭。”
“……噢！Cass 阿姨，我愛你。”Hiro 抱著那一包五顏六色的糖果，頭輕輕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上說道。
他喝了幾口電解質飲料，將瓶子遞了回去，Tadashi 又偷偷塞給他一支葡萄味的棒棒糖，要他小聲點，可惜包裝紙一撕開，濃郁的葡萄香味一瞬間飄散出來，Cass 吸了吸鼻子，無奈地嘆了口氣，”老天呀，Tadashi，你哪來這麼多糖果？我們等等還要野餐，Hiro 別再吃零食了。”
“只吃這一支。””只有這一支。”一大一小同聲說道，Cass 笑著搖搖頭。
Tadashi 閒著無事，便拿起素描本來畫著窗外的風景。
天氣雖已經有些涼了，但葉子還是綠的，他們已經往上爬升了點高度，從這裡望出去可以看見城市正不斷地縮小和遠去，像精緻的玩具模型。
Hiro 趴在窗邊數著街道格子，他們昨晚說好了，要在屋頂上放顆紅色的小型風力發電機當作標記，好讓人遠遠也能看見。
“Tadashi，我找到那隻章魚了！”Hiro 叫道，”哈，就在那裡，像顆番茄。”
Tadashi 沒回話，把素描板遞到了 Hiro 眼前，上頭就畫著 Hiro 方才看到的景色，他們都熟悉無比的咖啡廳、種著櫻花樹的街道、沾著灰有些暗沉的天窗，還有那顆正在全速運轉的風力發電裝置，章魚的腳隨著微風飄動，看來栩栩生生。
“哇！真看不出來你這麼會畫畫。”Hiro 不自覺地讚嘆了聲，向 Tadashi 要來了炭筆，在咖啡廳門前塗上了三個小人，”這是我們家。”。
小車在蜿蜒的山路上繞行，隨著高度上升，外頭空氣越來越冷。
他們來得這時候剛巧錯開了假期，觀光人潮少了許多，一路上沒見到幾個遊客，Cass 暗暗在心裡鬆了口氣，老實說她不太擅長應付山路，這裡總是有太多彎道和看不見對向來車的死角，所以她總是開得較為緩慢，但還好兄弟倆都不怎麼在意。
Tadashi 和 Hiro 兩人將車窗搖到最底，讓清爽的山風吹入狹小的車廂中，Cass 選了張打倒男孩的金曲輯，將音量調了上來，三人大聲唱著歌，Tadashi 五音不全的調子被兩人取笑了一頓，他不甘心地從 Hiro 手裡搶來權充麥克風的飲料瓶，對著瓶口聲情並茂地唱了幾句，可惜連拍也沒合上。
Cass 和 Hiro 大笑著伸出一大一小兩隻手（Cass 為了能這麼取笑 Tadashi，還特意將車子往路旁靠了靠），揪著他手臂上一塊肉輕輕轉了轉，要將這人體音響給調小聲些。
“你們真傷我的心。”Tadashi 哭喪著臉，但沒繃上幾秒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聲裡，小車便經過了上頭寫著他們此次目的地的路牌，上頭以日文字寫著：“山湯屋”。
小木牌有些斑駁，上頭的字跡也有點糊了，山看上去像火，三人在木牌前仔細比對了一會，才確定這就是他們要去得地方。
“真傳統啊，和松田太太真像。”Hiro 看著木牌喃喃自語，Tadashi聽見後用手肘頂了頂他，Hiro 立刻改口道：“不知道會不會有湯婆婆呢。”
Cass 本來還有些擔心旅館的狀況，聽見 Hiro 這麼說便立刻被他逗笑了，“上車吧，兩位男士，時間來得及的話，我們還有機會去野餐。”
Tadashi 跟著 Hiro 鑽進了狹小的後座，兩人擠在一塊，出乎意料的舒適，原本會隨著山路東倒西歪的重心，因為空間被塞滿了，反倒能穩當地留在原處。
Hiro 半靠在 Tadashi 臂窩裡，望著窗外向後飛過的景色說，“要是真的有湯婆婆……”
“她最喜歡你這種年紀的小男孩。”
“噢閉嘴 Tadashi，要是我被抓走了肯定不會忘了推薦你。”
大男孩笑了一會，才問：“你就要怎麼做？”
“……我就做個家事機器人給她，萬用、防水、不容易壞，而且還能變身成超大型的豬鬃刷，你知道，像 Havok 的圓形沖擊波那樣。”
“真不敢相信，我完全無法想像湯婆婆用沖擊波清洗浴池。”
Tadashi 忍了一會沒忍住，終於大笑出來，“如果我是湯婆婆，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你留下來，小天才。”
駕駛座的 Cass 笑著聽後方男孩們在胡言亂語，轉著方向盤往左彎，拐過一個小樹叢後，就看見了他們的目的地，山湯屋。
這溫泉旅館看得出來有些歷史，門板和柱子都透著一種老舊的木褐色，像是吸飽了山裡頭的溼氣，空曠的前庭中有棵光禿禿的松樹，地上鋪著顏色暗淡的鵝卵石，人工步道的邊角上長著墨綠青苔，男孩們長長地哦了一聲，在車子停下後便興奮的開了車門跳下。
“……真有風格啊。”Tadashi 喃喃道。
Hiro 很快竄到門前，東張西望起來。
旅館看來雖然古舊，卻打掃得很乾淨，看來有人在細心地維持環境。
“喔，天啊，從我十歲來到舊京山之後，就沒再看過這種傳統的舊房子了。”Cass 說，邊朝兩人招手，“Tadashi、Hiro，我們來張合照。”
Cass 高舉鏡頭，三人對著閃光燈瞇起眼笑了。
燈光亮起的一瞬，站在 Tadashi 身前的 Hiro 瞥到斜後方閃過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他反射性轉頭看去，留給鏡頭大半個後腦杓。
“有什麼東西跑過去……”Hiro 看著大門方向說道。
“別東張西望的呀，Hiro。”Cass 收回拿著相機的手檢視相片，不出意料，只拍到了男孩毛茸茸的頭髮和殘影。
旅館老舊的木門那兒什麼也沒有，看上去就和五分鐘前沒有區別，安靜地矗立在原處，半個門板隱沒在後頭樹林的陰影裡，像道能夠開啟異世界的神祕入口。
一隻躺在低矮籬笆上曬太陽的黑貓朝他們看來，似乎在無聲笑著幾人的大驚小怪。
三人對望了眼，最後 Tadashi 忍不住笑出聲，他隨手揉了 Hiro 頭頂幾下，笑道：“你是看到那隻黑貓吧？Hiro。”
大男孩伸出手掌朝黑貓勾了勾，黑貓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開始舔起被睡亂的軟毛，“比麻糬瘦多了，可憐的小傢伙，你在這裡做什麼呢？我們這裡有個膽小鬼被你嚇著了。”
“我才沒有被嚇到！”Hiro 從車廂裡拿出裝滿零食和衣物的行李袋，撞了 Tadashi 一下，“我真的看到那裡有道黑影，像人一樣高，這樣咻地一下飛過去，然後便消失了。”
“沒有人能瞬間移動，你是暈車了，Hiro。”Tadashi 肩上背著自己的行李，語氣裡帶著克制不住的笑意，“我們真不該在出發前晚看恐怖片，你昨晚說夢話說了整夜，麻糬都受不了。”
Hiro 被擠兌地憋了幾口氣，好不容易嚥下後又不服輸地說，“你得承認這裡真的有些古怪，陰森森的，又古老，發生過什麼詭異的事也不令人意外。”
“噢！天啊！”Cass 驚呼了聲。
“你看，連 Cass 阿姨都被你搞得神經兮兮。”Tadashi 說。
“她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那兒的？”Cass 偏著頭往大門口那兒比了比，有個女人站在旅館門前，穿著黑色傳統和服，滿臉笑意地看著他們。
雖然三人方才都在專心搬著行李，但也不是對周遭一切毫無所覺，一個活生生的人完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這樣憑空出現，還是讓人有些驚訝。
這下不只 Hiro，連 Tadashi 也有點錯愕，但他很快恢復過來，嚥下幾口口水，“她也許是來讓我們登記入住的，Cass 阿姨。”
“什麼？噢，對！讓我找找……我把信件印出來了。”Cass 邊走近，邊在皮包裡翻找著，亂糟糟的袋裡掉出幾團紙屑，Hiro 跟在後頭無奈地一個個把它們都撿了起來。
Tadashi 提著行李，站在距離 Cass 和那和服女人有幾步之遙的地方，一道風刮過他身邊，冷意竄了上來。
“哈啾！好冷。”他搓了搓臂膀，拉開行李袋拉鍊翻找起衣物，“Hiro，過來穿上你的毛衣。”
男孩快速朝他跑了過來，就在 Tadashi 要感嘆 Hiro 這回竟然沒明著和他做對時，男孩便有些驚慌地說：“Tadashi，我們來錯地方了！”
“你說什麼？”
“這裡不是我們原先計畫要來的旅館。”
“那這裡又是哪兒？我們不是還仔細比對過路口的牌子？”
Hiro 朝後看了一眼，Cass 阿姨臉上也帶著失望懊惱的神情，但她仍不放棄繼續與和服女人談話交涉，不願意這趟為了犒賞 Hiro 的旅程出現不可挽回的差錯。
“不曉得為什麼那牌子指錯了，應該是更往上的那條岔路才對。Cass 阿姨在詢問我們今天是否能住在這裡。”Hiro 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怎麼忽然變冷了。”
“穿上它吧，鋼鐵人。”Tadshi 將褐色套頭毛衣蓋在男孩頭上，抬頭望著天空，“天色還早，我們可以再開車回去那岔路上。”
Cass 抱著雙臂朝他們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抱歉的神情，“我想你們都曉得了，我們來錯地方。”
她向兩人解釋了目前的情況，黑貓旅店的老闆娘告訴她（是的那隻貓屬於旅館，或者說旅館屬於牠），他們的目的地在山裡更深的地方，這兒氣候特殊，午後恐怕會起一場大霧，並且到了傍晚光線減弱，他們又都不熟悉這山裡的環境，現在往回走再重來一遍，恐怕會有迷路的風險，要是迷失在山林裡就糟糕了，這是 Cass 最不希望發生的事。
“一切都會沒事的，Cass 阿姨，這裡看起來也很好。”Hiro 說，“我們能進去看看嗎？”
Cass 一把勾過他的脖子，把人卡在臂彎裡親了下男孩的一頭亂髮，“他們這裡也有個大得能游泳的溫泉池，你會喜歡的。”
女人安靜地走在前頭，領著三人往旅館深處走，一路上都是緊閉的和式拉門，和縈繞不散的松木清香。
他們在看起來相似的迴廊裡彎彎繞繞，沒過多久，Tadashi 就得承認自己已經記不清怎麼走回門口了。
“Tadashi，你覺得怎麼樣？”Hiro 悄悄問道，“這裡好安靜。”
“又怎麼了？小偵探。”
“我得先說，我一點也不怕那東西。”
“那東西？”
“就是昨天電影裡的那玩意。”Hiro 頓了一下，“我一點也不怕，那些都是假的，是幻覺，只是靠聲光效果嚇人。”
“哦？那昨晚不敢自己一個人睡，硬要過來和我擠一床的人，也是我的幻覺了？”
“……那都是因為你硬要接著看異形，如果是外太空生物的話，從科學角度來看，是很有可能存在的！”
“Hiro，別動。”Tadashi 忽然神色一凜，語氣嚴肅地說道，“別轉頭看，慢慢朝我走過來。”
“怎麼了……別嚇人，我才不會被你唬到……”Hiro 說到後來，話尾開始有些顫抖，他慢慢挪著腳步，不情願地往青年那方向走去，壓著聲音又急切又害怕地悄聲問，“……到底是什麼？”
Tadashi 原只是想小小捉弄他一下，好玩的那種，像他們一直以來那樣，一個扮怪獸，另一個就是末日英雄。他沒想到男孩是真的害怕，Tadashi 心裡忽然湧上一股罪惡感，於是他很快便放棄了這個惡作劇的念頭，扯開嘴角微笑道，“騙你的，小天才。”
“啊？！”Hiro 愣在原處，大喊了聲，撲上去和 Tadashi 扭作一團，“你這大壞蛋！”
Tadashi 自知理虧，就沒阻擋男孩在臉上肆虐的手，苦笑著連聲說抱歉。
“你們兩個小傢伙，這樣會打擾到別人的。”Cass 無奈地嘆氣，回過頭一手拉開一個說道。
“抱歉，Cass 阿姨。”Hiro 放開 Tadashi 被他捏得變形的臉，“都是這傢伙害的。”
旅館老闆娘朝他們微笑道，“沒有關係，現在這裡除了你們以外，沒有其他客人。旅館目前正在整修中，本來是不開放入住的，沒想到你們會來。”
“呀，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Cass 露出抱歉的神情。
“不麻煩，只是還有許多地方沒整理好，看起來會有些雜亂，希望你們別介意。”說著，女人拉開一扇門，裡頭是寬敞的和式榻榻米房間，擺設整齊精緻，散著一股清香。
Hiro 興奮地跑了進去，將行李隨手一放，便好奇地四處打探起來。
他拉開對向的紙門，外頭是個小庭園，中間種著一棵銀杏，幾個小巧的造景堆在角落處。
“讓你們看見這樣凌亂的樣子，實在很不好意思。”女人臉上帶著歉意的微笑，走向房間一頭，輕輕推開隔著的門板，那暗門做得十分隱密，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推開，恐怕他們沒有一個人會發現那兒還有扇門。
“這兩間房都可供你們使用，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到前頭來找我。現在是淡季，這兒沒什麼人，有服務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包涵。”
“不不，是我們才麻煩你了。”Cass 連忙回禮。
兩人又互相道了幾次謝，老闆娘才像是終於放下心般，多看了幾眼才緩步離去。
“……還真是用心呢。”Cass 鬆了一口氣。
一邊 Tadashi 正將行李堆放在牆邊，只拿出些輕便易攜帶的小物品丟進背包裡。Hiro 站在外頭不知在看著什麼，他身上套著那件常穿的，上頭有隻小熊的米色毛衣，但看起來卻好像還是很冷般地搓著手腳。
Tadashi 見狀，又往背包裡塞進了一條圍巾。
“那麼 Hiro 就和你睡在這兒了。”
老闆娘離開後，Cass 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顯露出興奮之情，她跑到另一間臥房，連連發出驚嘆，行為模式幾乎就是 Hiro 的復刻版。
他們三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帶上野餐籃出門了。
臨走之前，老闆娘特別叮囑得在下午五點前回來。
“否則山裡就會起大霧了。”女人說，“最近幾天濕氣很重，請早些回來。”
其實真要說的話，Hiro 和 Tadashi 倒真沒見過濃霧瀰漫的樣子。
他們都是城市裡長大的小孩，所見過最濃的煙霧，不過是 Cass 阿姨烤焦雞翅時，烤爐裡冒出的黑煙。
所以儘管旅館老闆娘描述地十分可怖，兩人仍然難以想像那情景。
不過他們也不是會自大地不聽從勸告的類型。吃完午餐後，兄弟倆被 Cass 阿姨拉著散了會步，拍了一些滑稽但能逗人笑出來的照片，畫了幾張速寫，玩了幾場孩子氣地會毀壞形象的魔法決鬥（去去，武器走！）。
在天色將要暗下來時，一家三人拍了最後一次鬼臉照，便踏上了歸途。
“這裡真棒，回去以後，我要立刻跳進溫泉裡放鬆一下。”Cass 轉了轉肩膀，那兒有幾處肌肉僵硬的像石頭。
“怎麼樣？葛來芬多的繼承人，我們也去吧？”Tadashi 還揪著他們剛才的玩笑不放，哈哈笑道。
“好啊，我們之間的決鬥就留到那時。”Hiro 朝 Tadashi 撒了一把他不知從哪個灌木叢底下撿來的細小果實，“癢癢粉！”
“巫師，你咒語念錯了。”
“咦？我記錯了？怎麼可能。”
“你們兩個，消停會，快看後頭。”Cass 制止了一場世界大戰。
Tadashi 和 Hiro 一同往身後看去，只見他們方才走過的小徑路面上泛起一層淺白色的霧氣，像乾冰霧那樣輕盈地漂浮在低處，又像波浪般一圈一圈隨著氣流蕩出去，彷彿有生命似的，漸漸朝三人這處蔓延過來。
再遠一點的地方已經看不清楚了，山林、樹木和裡頭的生物全都被掩蓋在一層濃白的霧色底下。
“原來是真的會起霧。”Hiro 像是看見了什麼罕見的自然現象般嘆息道，“就算是書上也沒有寫得這麼清楚。”好像會被吃掉一樣。
最後那句話 Hiro 沒有說出口，他被 Tadashi 和 Cass 拉著快步往旅館那處走去，起霧的山林被他們拋在後頭，猶如張牙舞爪的怪獸。
三人終於在濃霧完全覆蓋住道路之前趕回了旅館，前方不遠處就是那傳統的日式屋頂，在霧氣裡若隱若現。
他們走得很急，沒怎麼注意周遭環境和腳下，所以等到 Tadashi 注意到那東西時，已經幾乎快踢上它了。
他反應靈敏地小跳了步一躍而過，十分勉強地避開。
“Tadashi？”Hiro 查覺到身後的動靜，轉過頭疑惑地看著他。
“路上有個東西……”Tadashi 回頭看向方才之處，但那兒一片白濛濛的什麼也沒有。
他忽然意會過來，Hiro 就走在他前頭，若是路上有障礙物，他應該也會有所反應才對，但男孩卻像是什麼也沒有看見。
Hiro 雖然喜歡惡作劇，但他不會在這種事上開玩笑。
“沒什麼……是我看錯了。”Tadashi 抖了抖，牽著 Hiro 的手攢得更緊了點。
雖然這事的確有些詭異，但 Tadashi 沒放在心上太久，他和 Hiro 很快便被旅館裡那大的像是能游泳的溫泉池給分去了注意力。
清洗完後，男孩將毛巾隨意往身上一圈，跳進了池裡，Tadashi 跟在他身後，要 Hiro 小心點別碦到石板上，一邊不忘將新的浴巾和衣物籃放在靠近溫泉池邊的矮凳上，這樣他們上岸之後便立刻能有乾燥蓬鬆的軟布可以使用，不會著涼。
Tadashi 坐進水池裡，讓熱燙的泉水淹至肩膀，頓時全身肌肉像是終於能舒展開一樣，暖意直達心底。
他靠在石壁邊上閉眼享受了會，熱氣蒸騰，頭頂上就是山裡的夜空，是純淨的不含一點雜質的深藍色。
正舒服的想哼首歌時，小腿上忽然傳來一陣搔癢感，Tadashi 隨手伸過去撓了撓，摸到幾絲像頭髮一樣糾結成團的東西，絲絲縷縷將手指纏住。
他反射性揪住那東西往上拉了拉，只見噗噗幾聲冒出一串氣泡，Hiro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從水裡冒了出來。
“哇！”Hiro 大喊了聲，雙手大張，甩了 Tadashi 一臉水，“怎麼樣，有被我嚇到嗎？”
Hiro 濕透的頭髮貼在他脖子和臉頰上，他隨意往腦後撥了撥，躲過 Tadashi 報復性的搔癢，大男孩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小天才，這就是你想出來的整人方法？”
“我本來想要游到你背後的，可是憋氣憋不了那麼久。”
惡作劇失敗，Hiro 倒是一點也沒有愧疚的意思，在他和 Tadashi 一塊長大的那段時間裡，年長的 Hamada 早已練就一身處變不驚的本領，Hiro 幾乎沒怎麼看過他被嚇到的模樣。
Hiro 拉了拉 Tadashi 的手臂，半是炫耀半是神秘地說：“那一頭有很棒的東西，快來。”
“不會又是要嚇人的玩意吧？”Tadashi 隨著力道站起，和 Hiro 往溫泉池邊上走去。
石壁外圍了一圈木頭矮欄杆，外頭就是他們下午經過的樹林，現在霧已經散了，月光灑在樹冠上，散著柔和的光，遠處是縮小的舊京山，亮閃閃的，只有一隻指頭那麼大，橫躺在地平線和天空的交界處，像頂炫目的皇冠。
他們和那個從小長大的城市之間隔著一座靜謐深邃的森林，距離讓一切看起來都有了不同的樣子，又遙遠又靠近。
兩人在能欣賞到夜景的位置坐了下來，Tadashi 一手勾住 Hiro 的脖子，狠狠搓了搓他的腦袋，Hiro 笑著掙扎了幾下，發覺反抗無效，便也放鬆了身體，靠在 Tadashi 手臂上，閉起眼睛，感覺像是回到了以前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日子。
他們安靜的在溫熱的泉水裡泡了一陣子，Hiro 忽然沒頭沒腦地開口問了個潛伏在他心裡很久的問題，“Tadashi，你覺得這世界上真的有湯婆婆嗎？就是……那種存在。”他兩手在半空中畫了個歪歪扭扭的不規則形狀。
Hiro 自然是還對這類物事感到好奇和不解，只是從小受到的教育讓他習於從科學角度切入和解讀所有自然現象，但這世界那麼大，總有些事是沒法在書裡找到解答的。
Tadashi 想起他下午那時在路上看見的黑影，那東西飛躍到眼前的感覺太過真實，他沒法說服自己相信，那只是水晶體裡的細小雜質短暫遮蔽了視神經所致。
他嘆了口氣說，“我也不曉得。”Tadashi 轉過頭去看靠坐在他身側的男孩，Hiro 沒說什麼，但那副樣子看起來是還沒放棄找尋答案。
他們又泡了會，直到有些頭昏眼花才趕緊從水池裡爬出來。
Tadashi 早準備好了運動飲料，就和乾淨的衣物和毛巾一塊放在池邊的籃子裡，好讓他們能盡快補充流失的水分和電解質，Hiro 在他那籃裡又多翻出了一支棒棒糖，笑瞇瞇地用頭拱了拱 Tadashi 側腰當作道謝。
青年笑著攤開自己衣服正要穿上，卻看見布料上頭出現了個不該出現的東西。
“怎麼了？”Hiro 嘴裡含著糖果，臉頰鼓出一球問道。
“我的衣服上有個腳印。”Tadashi 將有印子的那面翻給 Hiro 看，一個淺淺的淡灰色貓腳掌印在上頭。
“唔，會不會是我們在門口看見的那隻黑貓弄得？”Hiro 擦乾了身體，套上寬大睡衣，“但牠是怎麼進來這裡的？”
通往浴池這處的拉門闔得嚴密無一絲縫隙，他們倆也都沒看見浴池附近有貓的蹤影，再說衣物籃距離兩人這麼近，實在很難發生什麼動靜而不被察覺。
Tadashi 嘆了口氣，放棄再糾結在這問題上，他揀了一條沒那麼濕的毛巾，給 Hiro 擰乾他還滴著水的髮絲。
“也許是在我拿來這裡前就有了。”Tadashi 耐心地擦著 Hiro 有些略長的頭髮，白巾拿開之後那一頭亂毛便差不多變回原先蓬鬆雜亂的樣子。
“但你的行李袋拉鍊是拉上的。”Hiro 依舊不屈不撓道。
Tadashi 穿上了那件上頭有印子的睡衣，和 Hiro 同個款式，是 Cass 阿姨在特價時搶來的，她從人群裡抱著一手衣物踏出來的樣子像稱霸沙場的女戰神那樣不可一世。
Tadashi 一手叉著腰，笑道：“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們得一起找出這是誰幹的，是嗎？福爾摩斯先生。”
Hiro 區起兩隻指頭放在嘴唇上，做出兩撇可笑的小鬍子，“華生，我需要你的協助。”他憋住了一聲笑，“首先，我們得先替自己找些裝備。”
秉持著科學宅的求證精神，兄弟倆決定要夜探旅館。
可現下兩人身上除了電子錶外，沒有其他電子產品，更不要說那種電影裡拿來偵測磁場變化的儀器了。
他們在行李裡所能找到最有用的東西，就是隻小型手電筒，還有一捲機器人格鬥海報，天曉得為什麼行李袋裡會有這玩意。
Hiro 把海報捲起來當作武器，這紙筒遠遠看著還能唬人，但只要稍微走近就會曉得那充其量只能拿來打蟲子。
“好，Hamada 幽靈獵人小隊集結完成，要準備出發了。”Hiro 蹲下站起幾次熱了熱身，一副要上格鬥擂台的樣子。
“才不是什麼幽靈獵人，我們只是要搞清楚，這裡是不是真的除了我們三個和老闆娘外，沒有其他客人，也沒有貓。”Tadashi 笑道。
他們站在漆黑的走廊上，唯一的光源就是他手中的小型手電筒和從房間門縫裡透出的光亮，手電筒只是普通款式，至多只能照亮他身前一步的距離，再遠的地方就陷入一片朦朧的黑影裡了。
“走吧，記住別弄出太大聲響，要是被 Cass 阿姨發現我們半夜不睡偷跑出來，耳朵就要被拽掉了。”
Hiro 點了點頭，緊跟在 Tadashi 身後半步，出發前他曾信誓旦旦地說，要以科學的方式來找出答案，只是這強撐出來的勇敢模樣只支撐了兩分鐘，待他們倆拐過第一個彎，房裡的燈光被牆壁阻斷後，兩人身前身後都只剩下一片看不見底的黑暗。
Tadashi 正想讓 Hiro 更靠近自己一些，畢竟以他先前進來這裡的經驗，旅館內的走廊七彎八拐，要是不小心走散了就不好了。
他還沒開口，身後便猛然貼上一個溫熱的物體，Hiro 的手臂緊緊圈著他的腰，像隻無尾熊那樣整個人幾乎要攀在他身上。
沒想到 Hiro 竟然會這麼害怕，Tadashi 覺得有些好笑，又有點不忍心，“不然我們明天下午再來，你覺得怎麼樣？”
Hiro 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過度反應，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但還是揪著 Tadashi 的衣襬沒放，“這才剛開始而已，快走吧。”邊說著還拿肩膀推擠他。
Tadashi 好笑又無奈地用手電筒照亮前方的路，走廊像是沒有盡頭般往前無限延伸，他們緩慢且小心翼翼的在夜晚空無一人的旅館內探索著，四周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好像這巨大的空間裡只剩他們倆。
兩人走到一處一側有小庭園的迴廊，拉門開了一半，讓人能看見外頭的景色。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的，山裡又起了一場大霧，和下午那時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夜色裡濃霧翻滾，原先溫和的月光在霧裡折射成不明不白的光點，好像有生命一般在空氣中閃動。
Hiro 不自覺地又像八爪魚那樣攀上 Tadashi 的腰，大男孩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給了他一點信心。
他們離開了那處迴廊後，彎過一個特別黑暗的轉角，Tadashi 暗自在心裡盤算著方位，轉過了這裡，再往前走兩三分鐘，就能回到他們房間外的走廊。
只是這處實在太暗了，加上旅館整修，有些牆邊堆放著雜物或擺飾品，白天的時候還好，看到便會下意識避開，但現在 Tadashi 心裡在想著事，沒有多注意腳下，便被一個擺得特別突出的紙箱給絆倒，往前踉蹌了幾步。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 Hiro 一下鬆開了抓著他的手，好在 Tadashi 在前方不遠的地方出聲，要他待在原地等他過來。
這時有個擺在將 Tadashi 絆倒的紙箱上頭的東西，因為重心不穩掉了下來，咚咚幾聲滾到 Hiro 腳旁，輕輕碰了他一下。
如果能回到過去，Hiro 真想出個兩拳揍昏當時那個下意識就要去看那是什麼玩意的自己，他這種“遇到了問題就要弄明白”的科學宅宅性格，真是太自找死路了。
Hiro 彎下腰將那東西撿了起來，握在手裡時感覺是個球狀物，還有些像是毛線般一絲一絲的東西，他拿到眼前一看，才發現手裡的“球體”是顆日式娃娃的頭，不曉得是掉下來的時候摔斷還是原本就壞了，總之在 Hiro 瞪大的眼裡映出來的是娃娃那面無表情的臉孔，在幽暗的夜色裡漠然又詭異地看著他。
他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心臟咚的一聲劇烈跳了下，然後他便大叫著丟掉手裡的東西，拖住前方 Tadashi 的手臂，往他們來的方向跑去，用盡他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奔跑，直到拐回上一個轉角處，才靠著牆停下來喘氣。
四下仍是一片寂靜，Hiro 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聲，他全身發熱，兩條腿微微打著顫。
方才那個本能反應湧上得太快，根本來不及細想，現在稍微冷靜下來了點後，才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大了，那只不過是個娃娃，也許是走廊上的擺設，或者季節性的裝飾品，可他卻像是看到了什麼傑森還是佛萊迪那樣嚇得驚慌失措。
Hiro 乾笑了兩聲，想 Tadashi 肯定會拿著這件事來笑話他，連忙想掩飾過去。
“我剛剛只是那個……只有一點點被嚇到，不是真的被嚇到啦，哈哈哈。”
等了一會四周仍是一片寂靜，Hiro 腦門一涼，疑惑地往後看去，空蕩蕩的走廊上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像是永遠無法驅散的黑暗。
“Ta…Tada…shi？”
不可能啊，他剛剛不是才拉著他跑過來的嗎？如果被他拉住的人不是 Tadashi，那又是誰？
難道……真的是那個？
Hiro 在原地僵了兩秒，腦袋裡一片混亂，靜默像是把鑿子，將他所有堆出來的逞強都敲裂了。
他什麼也沒辦法想，幾乎要哭出來，在黑暗裡隨便選了個方向跑去，衝進第一眼看見的房間裡。那似乎是個儲藏室一類的隔間，裡頭堆滿大大小小的櫃子，Hiro 擠進一個只有他一半高的小木櫃裡，抱著膝蓋躲了起來。
“Hiro？”Tadashi 低聲喊道，空蕩陰暗的走廊上一片安靜。
他已經往回走了一半的路程，仍是沒找到人，心底不好的預感和焦躁越發鮮明。
這旅館的通道有些複雜，Tadashi 擔心 Hiro 會被困在某個他找不著的地方，再說一路上他似乎也沒怎麼注意四周，只是埋頭跟著自己走。
方才他被絆倒在地，正要爬起來去找手電筒時，便聽見後頭的 Hiro 大叫了聲，他轉過頭的時候發現男孩已經轉身跑開了，Tadashi 連忙撿起手電筒就跟上去，卻沒想到這傢伙跑得這麼快，一溜煙就不見蹤影。
他將沿途的房間都打開來檢查了遍，第一個房間裡頭沒有，第二個也沒有，第三個、第四個……
每打開關上一次門，Tadashi 心裡的恐懼和不安就增加一分，他其實並不怎麼害怕這些東西，黑暗、鬼魂、空無一人的屋子，這些事物之於他都不過是些客觀存在的事實，出現了便接受，如此而已。
可他現在卻如此害怕，心中那些揣揣不安、提心吊膽的焦慮情緒，隨著他每走一步更加膨脹，佔據了整個胸腔，幾乎要將他給吞噬。
Hiro 抱著腿蹲坐在狹小的空間裡，上、下和後頭都有能夠依靠的東西，讓他稍微平復了點，心臟不再跳得像剛剛那樣猛烈，好像要從嘴裡蹦出來。
他下巴靠在手臂上，強迫自己默數一千以內的質數。
會不會那時候他其實根本沒有抓住任何東西，只是“以為”自己抓住了，一切都是因為太暗，霧又濃，才會這麼嚇人，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如果是白天來這裡，也許自己還能拿他哥哥摔倒的樣子來說說事。
冷靜下來後，Hiro 開始後悔起自己剛才悶著頭亂跑的行徑，現在他早就分不清楚和 Tadashi 分開的轉角位置在哪了，他們身上又都沒帶著通訊器，該怎麼和 Tadashi 說他在這裡？又或者他應該主動出去找他？
可是外頭這麼黑……
Hiro 只考慮了三秒鐘，便否決了這提案。
他將額頭抵在膝蓋上，第一百次鄙視起自己的膽量，老天給了他太豐富的想像力，太小的膽子，真是個讓人一點也笑不出來的玩笑。
快發現我在這裡啊，Tadashi。Hiro 在心裡喊著，一面又覺得自己這願望傻得可以。
不曉得過了多久，也許好幾個小時，也許只有幾分鐘，在這樣安靜、黑暗又陌生的環境裡，他的體感時間已經完全失準。
遠處忽然有道微小的聲音傳來，Hiro 像只兔子那樣豎起耳朵，不確定自己是因為太盼望而導致幻聽，還是真的有人在外頭說話。
“Hiro？”
那說話聲又更清楚了些，這下他真的聽見對方在喊自己的名字。
“Tadashi！”他鼓足了力氣喊出聲，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像喉嚨裡含著砂礫。
拉門被粗魯地推開，令人安心的手電筒光圈四下掃了一遍，Hiro 又喊了聲，Tadashi 才看見躲在小木櫃裡頭的自己。
青年快步朝他走來，蹲下身，一臉既擔憂又像是終於鬆一口氣的神情。
Tadashi 將手穿過他的腋下，輕輕將他從小櫃裡頭抱出，Hiro 覺得自己的腳已經麻了，姿勢改變讓他又癢又痛，但他沒有喊出來，只是死命抓著青年不放。
Tadashi 拍拍他的背，安撫道，“已經沒事了，我找到你了。”
等到他們倆終於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同一個被褥裡時，Hiro 已經累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情緒在短時間裡大起大落，消耗了大量的精神。
在他即將要睡去之際，Tadashi 輕輕搖了搖他。
“……什麼？”Hiro 意識模糊，咕噥了聲，半睜著眼看向他哥哥。
Tadashi 還醒著，十分清醒的樣子，眼睛在黑暗中亮閃閃的，好像有許多話想說。
只是 Hiro 現下已沒有那個心力去探問清楚，睡夢像張網子兜頭罩下，將他整個人掘獲。
他最後只聽見 Tadashi 用低沉好聽的聲音說：“你應該要跑來我這裡才對，害怕的時候，就要來找我呀。”
語氣裡含著幾不可聞的恐懼，Hiro 雖然沒有聽出，但身體本能地往大男孩那裡挪了一點，像在回應他的話。
Tadashi 往他們兩個身上多蓋了一層被子，重量沉沉地壓了下來，讓被窩裡更狹小溫暖了些。
他翻過身，面向 Hiro 側躺，男孩毛茸茸的腦袋靠在他胸口前，已經沉沉睡去，規律的鼻息噴灑在他手臂上，溫熱麻癢。
Tadashi 靜靜看了一會才閉上眼睛。
於他來說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恐懼，不是未知的事物，也不是看不見的亡靈，而是要找一個人卻怎麼也找不到他。
隔天早上兩人都睡得很晚，Cass 阿姨也沒有過來叫醒他們。
Hiro 醒來時，發現床前擺了一條小魚乾，還有一片金黃色的銀杏葉，他將 Tadashi 搖醒，問他這是誰放的。
現在這時節銀杏還沒開始變色，所以不可能是從外頭那棵樹上飄下來的。
Tadashi 也摸不著頭緒，Cass 阿姨不喜歡猜謎，所以不會留下這樣意味不明的東西，那麼就只可能是老闆娘了，只是她放這兩樣東西在這裡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一邊 Hiro 已經洗漱完畢，打了好幾個呵欠，盯著小魚乾，像在思考這究竟是不是能吃的玩意。
Tadashi 把這兩個東西裝進口袋裡，說：“我們該出去找點東西來填肚子，我要餓到走不動了。”他彎下腰，裝出搖搖晃晃的樣子。
Hiro 嘻嘻笑著兩手推著他往前走，
他們在餐廳裡找到了老闆娘和 Cass 阿姨，兩個女人正吃著茶點在聊天，她們看到 Tadashi 和 Hiro 醒了，便招手要兩人過來吃早餐。
桌上擺著簡單可口的日式飯菜，其中一個小碟裡裝著和放在他們床頭邊一模一樣的小魚乾，Hiro 咦了一聲，從 Tadashi 口袋裡掏出了金色銀杏葉和魚乾，說了一遍今早發生的事情。
老闆娘聽了以後，拿起那片金色的葉子，看了好一會才說，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存在。
“好久以前有一家人吵了一架，從此就分開了，你們原本要去的那間山湯屋的主人，原先便是從這間旅店過去的，現在也不曉得那時候為什麼吵架了，只知道山湯屋是快要四十年前蓋好的，婆婆當時跟著山湯屋的主人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這裡。”
“但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們這些小輩早就忘記當時發生過什麼不愉快，所以就起了個念頭，想要把這兩間旅店給連起來，再次成為一家人。”
“先前說的修繕工程就是這件事，你們昨日也走過那條林間小路，那是特意砌出來的，另一頭就是山湯屋，完工之後來回就很方便了。”
老闆娘笑道：“婆婆大概是……迫不急待地想回來看看了吧。”
她把銀杏葉遞還給 Hiro，男孩還怔愣地坐在那裡，Tadashi 替他接了下來。
“這小魚乾是婆婆養得一隻黑貓最喜歡吃的點心，牠大概也回來了。”
“無論經過什麼事，一家人最後都會找到彼此，回到同一個地方啊。”
完。
那場大火被展場裡為了模擬各種重力下，人體與機械表現能力的幾個巨大水缸和自動噴水滅火系統給澆熄了，Hiro 的微型機器人有一半因為高溫喪失了磁性，但好在宅宅大學裡的教授們都認識了這個小天才。
錄取結果在發表會後兩天便公布了。
那天早上 Hiro 被麻糬的一個蹦跳給叫醒，他睜眼便聽見 Tadashi 說話的聲音從屏風另一側隱約傳來，在通訊軟體那頭的似乎是 Callaghan 教授，他對 Hiro 做出的微型機器人很是滿意，大筆一揮，給了個鮮有的好成績，並說若男孩願意，什麼時候都能來實驗室找個地方直接開始。
“聽起來就像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改造成宅宅一樣。”Hiro一手撐在 Tadashi 肩上，老氣橫秋地說道，”我們家已經有一個了，我可得多小心啊。”
Tadashi 聽見這句調侃，倒是沒有任何反駁，他像個斯巴達戰士那樣大喊一聲，跳了起來，用肩膀架起 Hiro 的小身板，兩手一左一右的抓著他手腳，像扛起沙袋，大笑著兩步一階跳下樓，震得肩膀上的男孩頭暈腦脹，大聲求饒，直到坐到餐桌前時， Hiro 眼裡還打著旋。
“嘿，你們倆，我有個計劃。”Cass 阿姨替他們各上了一顆太陽蛋和幾條煎得油亮香脆的培根，邊舉著鍋鏟說，”我昨晚翻照片時想到，自從 Tadashi 上大學以後，我們就再沒辦過家族旅遊了，現在 Hiro 也通過了測驗，我在想，我們應該一起出去度個假，好好慶祝慶祝。”
Hiro 終於轉正了自己的視角，從 Tadashi 的盤裡掠走一條培根作為方才顛簸的報復，他齜牙裂嘴地把那戰利品吃了。Tadashi 笑了笑，規矩的將太陽蛋、培根和烤土司夾在一塊，邊問道，”我們要去哪玩呢？我和 Hiro 都是宅宅，沒辦法幫你出什麼主意。”
Hiro 聽見他這句話，便知道這是 Tadashi 式的貼心，畢竟他們家現在有兩個大學生了，雖說自己肯定能拿個什麼獎學金回來，但總是多一筆開銷，而他們倆都愛 Cass 阿姨，不想也不願給她帶來太大的困擾。
不過，這兩個大男孩的小心思看在老練的咖啡店老闆娘眼裡還是稍嫌稚嫩了點，她用力揉了揉他們頭頂，笑道，”是個非常有趣的地方，好好期待吧！”
要出發的那天早上， Hiro 早早便被 Tadashi 給搖醒了，青春期的男孩還在貪睡，他的哥哥便拿起一旁的運動外套把人給捆了起來，當作行李丟到小車後座上，那裡堆著幾包衣物，還有零食，旅行裡最重要的零食（a.k.a. 小熊軟糖），就塞在 Hiro 的腳丫子底下，他睡得渾然不覺。
Cass 將麻糬和他的小床交給 Gogo 和 Honey Lemon，感謝兩位好心的女孩，願意照看這隻小肥貓幾天，好讓他們無後顧之憂。
最後 Tadashi 將咖啡店門前的牌子給翻了過去，上頭寫著：“出門度假啦，希望大家都有個美好的一周。”，後頭寫上不營業的時段，一家子三人便興奮地開著車出發了。
Cass 最後選定的地點是個位在山裡的日式小旅館，那附近有些景點可以觀賞，有平緩的山路可以散步，最重要的還是那個露天天然溫泉，天啊，她有多久沒泡過溫泉了。再說，她也想讓這對足不出戶的兄弟倆能在大自然裡走走，別整天對著螢幕傻笑。
“Cass 阿姨，你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它看起來很棒。”Tadashi 正看著副駕駛座抽屜裡剪貼好的資料和旅遊書籍，他和 Hiro 的所有電子產品都被留在他們倆的房間裡， Cass 阿姨說，看在上帝的份上，度假的時候你們就放過自己的眼睛吧。
“松田太太推薦的，她都八十歲了，還每年都去那裡好幾趟，就是忘不了他們的溫泉，所以我想那應該很棒。”Cass 握著方向盤，往左轉彎上了山路，”Hiro 醒了吧？會暈車的話就把窗戶多搖下來一些。”
Tadashi 手伸到後座，正好搭在 Hiro 從運動外套裡露出的頭頂上，他使勁搓了搓，換得幾聲不滿的呻吟，青年大笑幾聲，轉向另一邊替他將車窗搖下。
“這小傢伙是那種隔天要出去旅行，前天晚上會興奮的睡不著的類型。”Tadashi 止不住笑意，開了一瓶柚子味的運動飲料，遞給剛睡醒的 Hiro，”Cass 阿姨買得小熊軟糖就在你的屁股下頭。”
“……噢！Cass 阿姨，我愛你。”Hiro 抱著那一包五顏六色的糖果，頭輕輕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上說道。
他喝了幾口電解質飲料，將瓶子遞了回去，Tadashi 又偷偷塞給他一支葡萄味的棒棒糖，要他小聲點，可惜包裝紙一撕開，濃郁的葡萄香味一瞬間飄散出來，Cass 吸了吸鼻子，無奈地嘆了口氣，”老天呀，Tadashi，你哪來這麼多糖果？我們等等還要野餐，Hiro 別再吃零食了。”
“只吃這一支。””只有這一支。”一大一小同聲說道，Cass 笑著搖搖頭。
Tadashi 閒著無事，便拿起素描本來畫著窗外的風景。
天氣雖已經有些涼了，但葉子還是綠的，他們已經往上爬升了點高度，從這裡望出去可以看見城市正不斷地縮小和遠去，像精緻的玩具模型。
Hiro 趴在窗邊數著街道格子，他們昨晚說好了，要在屋頂上放顆紅色的小型風力發電機當作標記，好讓人遠遠也能看見。
“Tadashi，我找到那隻章魚了！”Hiro 叫道，”哈，就在那裡，像顆番茄。”
Tadashi 沒回話，把素描板遞到了 Hiro 眼前，上頭就畫著 Hiro 方才看到的景色，他們都熟悉無比的咖啡廳、種著櫻花樹的街道、沾著灰有些暗沉的天窗，還有那顆正在全速運轉的風力發電裝置，章魚的腳隨著微風飄動，看來栩栩生生。
“哇！真看不出來你這麼會畫畫。”Hiro 不自覺地讚嘆了聲，向 Tadashi 要來了炭筆，在咖啡廳門前塗上了三個小人，”這是我們家。”。
小車在蜿蜒的山路上繞行，隨著高度上升，外頭空氣越來越冷。
他們來得這時候剛巧錯開了假期，觀光人潮少了許多，一路上沒見到幾個遊客，Cass 暗暗在心裡鬆了口氣，老實說她不太擅長應付山路，這裡總是有太多彎道和看不見對向來車的死角，所以她總是開得較為緩慢，但還好兄弟倆都不怎麼在意。
Tadashi 和 Hiro 兩人將車窗搖到最底，讓清爽的山風吹入狹小的車廂中，Cass 選了張打倒男孩的金曲輯，將音量調了上來，三人大聲唱著歌，Tadashi 五音不全的調子被兩人取笑了一頓，他不甘心地從 Hiro 手裡搶來權充麥克風的飲料瓶，對著瓶口聲情並茂地唱了幾句，可惜連拍也沒合上。
Cass 和 Hiro 大笑著伸出一大一小兩隻手（Cass 為了能這麼取笑 Tadashi，還特意將車子往路旁靠了靠），揪著他手臂上一塊肉輕輕轉了轉，要將這人體音響給調小聲些。
“你們真傷我的心。”Tadashi 哭喪著臉，但沒繃上幾秒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聲裡，小車便經過了上頭寫著他們此次目的地的路牌，上頭以日文字寫著：“山湯屋”。
小木牌有些斑駁，上頭的字跡也有點糊了，山看上去像火，三人在木牌前仔細比對了一會，才確定這就是他們要去得地方。
“真傳統啊，和松田太太真像。”Hiro 看著木牌喃喃自語，Tadashi聽見後用手肘頂了頂他，Hiro 立刻改口道：“不知道會不會有湯婆婆呢。”
Cass 本來還有些擔心旅館的狀況，聽見 Hiro 這麼說便立刻被他逗笑了，“上車吧，兩位男士，時間來得及的話，我們還有機會去野餐。”
Tadashi 跟著 Hiro 鑽進了狹小的後座，兩人擠在一塊，出乎意料的舒適，原本會隨著山路東倒西歪的重心，因為空間被塞滿了，反倒能穩當地留在原處。
Hiro 半靠在 Tadashi 臂窩裡，望著窗外向後飛過的景色說，“要是真的有湯婆婆……”
“她最喜歡你這種年紀的小男孩。”
“噢閉嘴 Tadashi，要是我被抓走了肯定不會忘了推薦你。”
大男孩笑了一會，才問：“你就要怎麼做？”
“……我就做個家事機器人給她，萬用、防水、不容易壞，而且還能變身成超大型的豬鬃刷，你知道，像 Havok 的圓形沖擊波那樣。”
“真不敢相信，我完全無法想像湯婆婆用沖擊波清洗浴池。”
Tadashi 忍了一會沒忍住，終於大笑出來，“如果我是湯婆婆，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你留下來，小天才。”
駕駛座的 Cass 笑著聽後方男孩們在胡言亂語，轉著方向盤往左彎，拐過一個小樹叢後，就看見了他們的目的地，山湯屋。
這溫泉旅館看得出來有些歷史，門板和柱子都透著一種老舊的木褐色，像是吸飽了山裡頭的溼氣，空曠的前庭中有棵光禿禿的松樹，地上鋪著顏色暗淡的鵝卵石，人工步道的邊角上長著墨綠青苔，男孩們長長地哦了一聲，在車子停下後便興奮的開了車門跳下。
“……真有風格啊。”Tadashi 喃喃道。
Hiro 很快竄到門前，東張西望起來。
旅館看來雖然古舊，卻打掃得很乾淨，看來有人在細心地維持環境。
“喔，天啊，從我十歲來到舊京山之後，就沒再看過這種傳統的舊房子了。”Cass 說，邊朝兩人招手，“Tadashi、Hiro，我們來張合照。”
Cass 高舉鏡頭，三人對著閃光燈瞇起眼笑了。
燈光亮起的一瞬，站在 Tadashi 身前的 Hiro 瞥到斜後方閃過一道模糊不清的黑影，他反射性轉頭看去，留給鏡頭大半個後腦杓。
“有什麼東西跑過去……”Hiro 看著大門方向說道。
“別東張西望的呀，Hiro。”Cass 收回拿著相機的手檢視相片，不出意料，只拍到了男孩毛茸茸的頭髮和殘影。
旅館老舊的木門那兒什麼也沒有，看上去就和五分鐘前沒有區別，安靜地矗立在原處，半個門板隱沒在後頭樹林的陰影裡，像道能夠開啟異世界的神祕入口。
一隻躺在低矮籬笆上曬太陽的黑貓朝他們看來，似乎在無聲笑著幾人的大驚小怪。
三人對望了眼，最後 Tadashi 忍不住笑出聲，他隨手揉了 Hiro 頭頂幾下，笑道：“你是看到那隻黑貓吧？Hiro。”
大男孩伸出手掌朝黑貓勾了勾，黑貓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開始舔起被睡亂的軟毛，“比麻糬瘦多了，可憐的小傢伙，你在這裡做什麼呢？我們這裡有個膽小鬼被你嚇著了。”
“我才沒有被嚇到！”Hiro 從車廂裡拿出裝滿零食和衣物的行李袋，撞了 Tadashi 一下，“我真的看到那裡有道黑影，像人一樣高，這樣咻地一下飛過去，然後便消失了。”
“沒有人能瞬間移動，你是暈車了，Hiro。”Tadashi 肩上背著自己的行李，語氣裡帶著克制不住的笑意，“我們真不該在出發前晚看恐怖片，你昨晚說夢話說了整夜，麻糬都受不了。”
Hiro 被擠兌地憋了幾口氣，好不容易嚥下後又不服輸地說，“你得承認這裡真的有些古怪，陰森森的，又古老，發生過什麼詭異的事也不令人意外。”
“噢！天啊！”Cass 驚呼了聲。
“你看，連 Cass 阿姨都被你搞得神經兮兮。”Tadashi 說。
“她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那兒的？”Cass 偏著頭往大門口那兒比了比，有個女人站在旅館門前，穿著黑色傳統和服，滿臉笑意地看著他們。
雖然三人方才都在專心搬著行李，但也不是對周遭一切毫無所覺，一個活生生的人完全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這樣憑空出現，還是讓人有些驚訝。
這下不只 Hiro，連 Tadashi 也有點錯愕，但他很快恢復過來，嚥下幾口口水，“她也許是來讓我們登記入住的，Cass 阿姨。”
“什麼？噢，對！讓我找找……我把信件印出來了。”Cass 邊走近，邊在皮包裡翻找著，亂糟糟的袋裡掉出幾團紙屑，Hiro 跟在後頭無奈地一個個把它們都撿了起來。
Tadashi 提著行李，站在距離 Cass 和那和服女人有幾步之遙的地方，一道風刮過他身邊，冷意竄了上來。
“哈啾！好冷。”他搓了搓臂膀，拉開行李袋拉鍊翻找起衣物，“Hiro，過來穿上你的毛衣。”
男孩快速朝他跑了過來，就在 Tadashi 要感嘆 Hiro 這回竟然沒明著和他做對時，男孩便有些驚慌地說：“Tadashi，我們來錯地方了！”
“你說什麼？”
“這裡不是我們原先計畫要來的旅館。”
“那這裡又是哪兒？我們不是還仔細比對過路口的牌子？”
Hiro 朝後看了一眼，Cass 阿姨臉上也帶著失望懊惱的神情，但她仍不放棄繼續與和服女人談話交涉，不願意這趟為了犒賞 Hiro 的旅程出現不可挽回的差錯。
“不曉得為什麼那牌子指錯了，應該是更往上的那條岔路才對。Cass 阿姨在詢問我們今天是否能住在這裡。”Hiro 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怎麼忽然變冷了。”
“穿上它吧，鋼鐵人。”Tadshi 將褐色套頭毛衣蓋在男孩頭上，抬頭望著天空，“天色還早，我們可以再開車回去那岔路上。”
Cass 抱著雙臂朝他們走了過來，臉上帶著抱歉的神情，“我想你們都曉得了，我們來錯地方。”
她向兩人解釋了目前的情況，黑貓旅店的老闆娘告訴她（是的那隻貓屬於旅館，或者說旅館屬於牠），他們的目的地在山裡更深的地方，這兒氣候特殊，午後恐怕會起一場大霧，並且到了傍晚光線減弱，他們又都不熟悉這山裡的環境，現在往回走再重來一遍，恐怕會有迷路的風險，要是迷失在山林裡就糟糕了，這是 Cass 最不希望發生的事。
“一切都會沒事的，Cass 阿姨，這裡看起來也很好。”Hiro 說，“我們能進去看看嗎？”
Cass 一把勾過他的脖子，把人卡在臂彎裡親了下男孩的一頭亂髮，“他們這裡也有個大得能游泳的溫泉池，你會喜歡的。”
女人安靜地走在前頭，領著三人往旅館深處走，一路上都是緊閉的和式拉門，和縈繞不散的松木清香。
他們在看起來相似的迴廊裡彎彎繞繞，沒過多久，Tadashi 就得承認自己已經記不清怎麼走回門口了。
“Tadashi，你覺得怎麼樣？”Hiro 悄悄問道，“這裡好安靜。”
“又怎麼了？小偵探。”
“我得先說，我一點也不怕那東西。”
“那東西？”
“就是昨天電影裡的那玩意。”Hiro 頓了一下，“我一點也不怕，那些都是假的，是幻覺，只是靠聲光效果嚇人。”
“哦？那昨晚不敢自己一個人睡，硬要過來和我擠一床的人，也是我的幻覺了？”
“……那都是因為你硬要接著看異形，如果是外太空生物的話，從科學角度來看，是很有可能存在的！”
“Hiro，別動。”Tadashi 忽然神色一凜，語氣嚴肅地說道，“別轉頭看，慢慢朝我走過來。”
“怎麼了……別嚇人，我才不會被你唬到……”Hiro 說到後來，話尾開始有些顫抖，他慢慢挪著腳步，不情願地往青年那方向走去，壓著聲音又急切又害怕地悄聲問，“……到底是什麼？”
Tadashi 原只是想小小捉弄他一下，好玩的那種，像他們一直以來那樣，一個扮怪獸，另一個就是末日英雄。他沒想到男孩是真的害怕，Tadashi 心裡忽然湧上一股罪惡感，於是他很快便放棄了這個惡作劇的念頭，扯開嘴角微笑道，“騙你的，小天才。”
“啊？！”Hiro 愣在原處，大喊了聲，撲上去和 Tadashi 扭作一團，“你這大壞蛋！”
Tadashi 自知理虧，就沒阻擋男孩在臉上肆虐的手，苦笑著連聲說抱歉。
“你們兩個小傢伙，這樣會打擾到別人的。”Cass 無奈地嘆氣，回過頭一手拉開一個說道。
“抱歉，Cass 阿姨。”Hiro 放開 Tadashi 被他捏得變形的臉，“都是這傢伙害的。”
旅館老闆娘朝他們微笑道，“沒有關係，現在這裡除了你們以外，沒有其他客人。旅館目前正在整修中，本來是不開放入住的，沒想到你們會來。”
“呀，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Cass 露出抱歉的神情。
“不麻煩，只是還有許多地方沒整理好，看起來會有些雜亂，希望你們別介意。”說著，女人拉開一扇門，裡頭是寬敞的和式榻榻米房間，擺設整齊精緻，散著一股清香。
Hiro 興奮地跑了進去，將行李隨手一放，便好奇地四處打探起來。
他拉開對向的紙門，外頭是個小庭園，中間種著一棵銀杏，幾個小巧的造景堆在角落處。
“讓你們看見這樣凌亂的樣子，實在很不好意思。”女人臉上帶著歉意的微笑，走向房間一頭，輕輕推開隔著的門板，那暗門做得十分隱密，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推開，恐怕他們沒有一個人會發現那兒還有扇門。
“這兩間房都可供你們使用，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到前頭來找我。現在是淡季，這兒沒什麼人，有服務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包涵。”
“不不，是我們才麻煩你了。”Cass 連忙回禮。
兩人又互相道了幾次謝，老闆娘才像是終於放下心般，多看了幾眼才緩步離去。
“……還真是用心呢。”Cass 鬆了一口氣。
一邊 Tadashi 正將行李堆放在牆邊，只拿出些輕便易攜帶的小物品丟進背包裡。Hiro 站在外頭不知在看著什麼，他身上套著那件常穿的，上頭有隻小熊的米色毛衣，但看起來卻好像還是很冷般地搓著手腳。
Tadashi 見狀，又往背包裡塞進了一條圍巾。
“那麼 Hiro 就和你睡在這兒了。”
老闆娘離開後，Cass 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顯露出興奮之情，她跑到另一間臥房，連連發出驚嘆，行為模式幾乎就是 Hiro 的復刻版。
他們三人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帶上野餐籃出門了。
臨走之前，老闆娘特別叮囑得在下午五點前回來。
“否則山裡就會起大霧了。”女人說，“最近幾天濕氣很重，請早些回來。”
其實真要說的話，Hiro 和 Tadashi 倒真沒見過濃霧瀰漫的樣子。
他們都是城市裡長大的小孩，所見過最濃的煙霧，不過是 Cass 阿姨烤焦雞翅時，烤爐裡冒出的黑煙。
所以儘管旅館老闆娘描述地十分可怖，兩人仍然難以想像那情景。
不過他們也不是會自大地不聽從勸告的類型。吃完午餐後，兄弟倆被 Cass 阿姨拉著散了會步，拍了一些滑稽但能逗人笑出來的照片，畫了幾張速寫，玩了幾場孩子氣地會毀壞形象的魔法決鬥（去去，武器走！）。
在天色將要暗下來時，一家三人拍了最後一次鬼臉照，便踏上了歸途。
“這裡真棒，回去以後，我要立刻跳進溫泉裡放鬆一下。”Cass 轉了轉肩膀，那兒有幾處肌肉僵硬的像石頭。
“怎麼樣？葛來芬多的繼承人，我們也去吧？”Tadashi 還揪著他們剛才的玩笑不放，哈哈笑道。
“好啊，我們之間的決鬥就留到那時。”Hiro 朝 Tadashi 撒了一把他不知從哪個灌木叢底下撿來的細小果實，“癢癢粉！”
“巫師，你咒語念錯了。”
“咦？我記錯了？怎麼可能。”
“你們兩個，消停會，快看後頭。”Cass 制止了一場世界大戰。
Tadashi 和 Hiro 一同往身後看去，只見他們方才走過的小徑路面上泛起一層淺白色的霧氣，像乾冰霧那樣輕盈地漂浮在低處，又像波浪般一圈一圈隨著氣流蕩出去，彷彿有生命似的，漸漸朝三人這處蔓延過來。
再遠一點的地方已經看不清楚了，山林、樹木和裡頭的生物全都被掩蓋在一層濃白的霧色底下。
“原來是真的會起霧。”Hiro 像是看見了什麼罕見的自然現象般嘆息道，“就算是書上也沒有寫得這麼清楚。”好像會被吃掉一樣。
最後那句話 Hiro 沒有說出口，他被 Tadashi 和 Cass 拉著快步往旅館那處走去，起霧的山林被他們拋在後頭，猶如張牙舞爪的怪獸。
三人終於在濃霧完全覆蓋住道路之前趕回了旅館，前方不遠處就是那傳統的日式屋頂，在霧氣裡若隱若現。
他們走得很急，沒怎麼注意周遭環境和腳下，所以等到 Tadashi 注意到那東西時，已經幾乎快踢上它了。
他反應靈敏地小跳了步一躍而過，十分勉強地避開。
“Tadashi？”Hiro 查覺到身後的動靜，轉過頭疑惑地看著他。
“路上有個東西……”Tadashi 回頭看向方才之處，但那兒一片白濛濛的什麼也沒有。
他忽然意會過來，Hiro 就走在他前頭，若是路上有障礙物，他應該也會有所反應才對，但男孩卻像是什麼也沒有看見。
Hiro 雖然喜歡惡作劇，但他不會在這種事上開玩笑。
“沒什麼……是我看錯了。”Tadashi 抖了抖，牽著 Hiro 的手攢得更緊了點。
雖然這事的確有些詭異，但 Tadashi 沒放在心上太久，他和 Hiro 很快便被旅館裡那大的像是能游泳的溫泉池給分去了注意力。
清洗完後，男孩將毛巾隨意往身上一圈，跳進了池裡，Tadashi 跟在他身後，要 Hiro 小心點別碦到石板上，一邊不忘將新的浴巾和衣物籃放在靠近溫泉池邊的矮凳上，這樣他們上岸之後便立刻能有乾燥蓬鬆的軟布可以使用，不會著涼。
Tadashi 坐進水池裡，讓熱燙的泉水淹至肩膀，頓時全身肌肉像是終於能舒展開一樣，暖意直達心底。
他靠在石壁邊上閉眼享受了會，熱氣蒸騰，頭頂上就是山裡的夜空，是純淨的不含一點雜質的深藍色。
正舒服的想哼首歌時，小腿上忽然傳來一陣搔癢感，Tadashi 隨手伸過去撓了撓，摸到幾絲像頭髮一樣糾結成團的東西，絲絲縷縷將手指纏住。
他反射性揪住那東西往上拉了拉，只見噗噗幾聲冒出一串氣泡，Hiro 那顆毛茸茸的腦袋從水裡冒了出來。
“哇！”Hiro 大喊了聲，雙手大張，甩了 Tadashi 一臉水，“怎麼樣，有被我嚇到嗎？”
Hiro 濕透的頭髮貼在他脖子和臉頰上，他隨意往腦後撥了撥，躲過 Tadashi 報復性的搔癢，大男孩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小天才，這就是你想出來的整人方法？”
“我本來想要游到你背後的，可是憋氣憋不了那麼久。”
惡作劇失敗，Hiro 倒是一點也沒有愧疚的意思，在他和 Tadashi 一塊長大的那段時間裡，年長的 Hamada 早已練就一身處變不驚的本領，Hiro 幾乎沒怎麼看過他被嚇到的模樣。
Hiro 拉了拉 Tadashi 的手臂，半是炫耀半是神秘地說：“那一頭有很棒的東西，快來。”
“不會又是要嚇人的玩意吧？”Tadashi 隨著力道站起，和 Hiro 往溫泉池邊上走去。
石壁外圍了一圈木頭矮欄杆，外頭就是他們下午經過的樹林，現在霧已經散了，月光灑在樹冠上，散著柔和的光，遠處是縮小的舊京山，亮閃閃的，只有一隻指頭那麼大，橫躺在地平線和天空的交界處，像頂炫目的皇冠。
他們和那個從小長大的城市之間隔著一座靜謐深邃的森林，距離讓一切看起來都有了不同的樣子，又遙遠又靠近。
兩人在能欣賞到夜景的位置坐了下來，Tadashi 一手勾住 Hiro 的脖子，狠狠搓了搓他的腦袋，Hiro 笑著掙扎了幾下，發覺反抗無效，便也放鬆了身體，靠在 Tadashi 手臂上，閉起眼睛，感覺像是回到了以前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日子。
他們安靜的在溫熱的泉水裡泡了一陣子，Hiro 忽然沒頭沒腦地開口問了個潛伏在他心裡很久的問題，“Tadashi，你覺得這世界上真的有湯婆婆嗎？就是……那種存在。”他兩手在半空中畫了個歪歪扭扭的不規則形狀。
Hiro 自然是還對這類物事感到好奇和不解，只是從小受到的教育讓他習於從科學角度切入和解讀所有自然現象，但這世界那麼大，總有些事是沒法在書裡找到解答的。
Tadashi 想起他下午那時在路上看見的黑影，那東西飛躍到眼前的感覺太過真實，他沒法說服自己相信，那只是水晶體裡的細小雜質短暫遮蔽了視神經所致。
他嘆了口氣說，“我也不曉得。”Tadashi 轉過頭去看靠坐在他身側的男孩，Hiro 沒說什麼，但那副樣子看起來是還沒放棄找尋答案。
他們又泡了會，直到有些頭昏眼花才趕緊從水池裡爬出來。
Tadashi 早準備好了運動飲料，就和乾淨的衣物和毛巾一塊放在池邊的籃子裡，好讓他們能盡快補充流失的水分和電解質，Hiro 在他那籃裡又多翻出了一支棒棒糖，笑瞇瞇地用頭拱了拱 Tadashi 側腰當作道謝。
青年笑著攤開自己衣服正要穿上，卻看見布料上頭出現了個不該出現的東西。
“怎麼了？”Hiro 嘴裡含著糖果，臉頰鼓出一球問道。
“我的衣服上有個腳印。”Tadashi 將有印子的那面翻給 Hiro 看，一個淺淺的淡灰色貓腳掌印在上頭。
“唔，會不會是我們在門口看見的那隻黑貓弄得？”Hiro 擦乾了身體，套上寬大睡衣，“但牠是怎麼進來這裡的？”
通往浴池這處的拉門闔得嚴密無一絲縫隙，他們倆也都沒看見浴池附近有貓的蹤影，再說衣物籃距離兩人這麼近，實在很難發生什麼動靜而不被察覺。
Tadashi 嘆了口氣，放棄再糾結在這問題上，他揀了一條沒那麼濕的毛巾，給 Hiro 擰乾他還滴著水的髮絲。
“也許是在我拿來這裡前就有了。”Tadashi 耐心地擦著 Hiro 有些略長的頭髮，白巾拿開之後那一頭亂毛便差不多變回原先蓬鬆雜亂的樣子。
“但你的行李袋拉鍊是拉上的。”Hiro 依舊不屈不撓道。
Tadashi 穿上了那件上頭有印子的睡衣，和 Hiro 同個款式，是 Cass 阿姨在特價時搶來的，她從人群裡抱著一手衣物踏出來的樣子像稱霸沙場的女戰神那樣不可一世。
Tadashi 一手叉著腰，笑道：“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們得一起找出這是誰幹的，是嗎？福爾摩斯先生。”
Hiro 區起兩隻指頭放在嘴唇上，做出兩撇可笑的小鬍子，“華生，我需要你的協助。”他憋住了一聲笑，“首先，我們得先替自己找些裝備。”
秉持著科學宅的求證精神，兄弟倆決定要夜探旅館。
可現下兩人身上除了電子錶外，沒有其他電子產品，更不要說那種電影裡拿來偵測磁場變化的儀器了。
他們在行李裡所能找到最有用的東西，就是隻小型手電筒，還有一捲機器人格鬥海報，天曉得為什麼行李袋裡會有這玩意。
Hiro 把海報捲起來當作武器，這紙筒遠遠看著還能唬人，但只要稍微走近就會曉得那充其量只能拿來打蟲子。
“好，Hamada 幽靈獵人小隊集結完成，要準備出發了。”Hiro 蹲下站起幾次熱了熱身，一副要上格鬥擂台的樣子。
“才不是什麼幽靈獵人，我們只是要搞清楚，這裡是不是真的除了我們三個和老闆娘外，沒有其他客人，也沒有貓。”Tadashi 笑道。
他們站在漆黑的走廊上，唯一的光源就是他手中的小型手電筒和從房間門縫裡透出的光亮，手電筒只是普通款式，至多只能照亮他身前一步的距離，再遠的地方就陷入一片朦朧的黑影裡了。
“走吧，記住別弄出太大聲響，要是被 Cass 阿姨發現我們半夜不睡偷跑出來，耳朵就要被拽掉了。”
Hiro 點了點頭，緊跟在 Tadashi 身後半步，出發前他曾信誓旦旦地說，要以科學的方式來找出答案，只是這強撐出來的勇敢模樣只支撐了兩分鐘，待他們倆拐過第一個彎，房裡的燈光被牆壁阻斷後，兩人身前身後都只剩下一片看不見底的黑暗。
Tadashi 正想讓 Hiro 更靠近自己一些，畢竟以他先前進來這裡的經驗，旅館內的走廊七彎八拐，要是不小心走散了就不好了。
他還沒開口，身後便猛然貼上一個溫熱的物體，Hiro 的手臂緊緊圈著他的腰，像隻無尾熊那樣整個人幾乎要攀在他身上。
沒想到 Hiro 竟然會這麼害怕，Tadashi 覺得有些好笑，又有點不忍心，“不然我們明天下午再來，你覺得怎麼樣？”
Hiro 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些過度反應，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但還是揪著 Tadashi 的衣襬沒放，“這才剛開始而已，快走吧。”邊說著還拿肩膀推擠他。
Tadashi 好笑又無奈地用手電筒照亮前方的路，走廊像是沒有盡頭般往前無限延伸，他們緩慢且小心翼翼的在夜晚空無一人的旅館內探索著，四周安靜的沒有一點聲音，好像這巨大的空間裡只剩他們倆。
兩人走到一處一側有小庭園的迴廊，拉門開了一半，讓人能看見外頭的景色。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的，山裡又起了一場大霧，和下午那時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夜色裡濃霧翻滾，原先溫和的月光在霧裡折射成不明不白的光點，好像有生命一般在空氣中閃動。
Hiro 不自覺地又像八爪魚那樣攀上 Tadashi 的腰，大男孩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給了他一點信心。
他們離開了那處迴廊後，彎過一個特別黑暗的轉角，Tadashi 暗自在心裡盤算著方位，轉過了這裡，再往前走兩三分鐘，就能回到他們房間外的走廊。
只是這處實在太暗了，加上旅館整修，有些牆邊堆放著雜物或擺飾品，白天的時候還好，看到便會下意識避開，但現在 Tadashi 心裡在想著事，沒有多注意腳下，便被一個擺得特別突出的紙箱給絆倒，往前踉蹌了幾步。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 Hiro 一下鬆開了抓著他的手，好在 Tadashi 在前方不遠的地方出聲，要他待在原地等他過來。
這時有個擺在將 Tadashi 絆倒的紙箱上頭的東西，因為重心不穩掉了下來，咚咚幾聲滾到 Hiro 腳旁，輕輕碰了他一下。
如果能回到過去，Hiro 真想出個兩拳揍昏當時那個下意識就要去看那是什麼玩意的自己，他這種“遇到了問題就要弄明白”的科學宅宅性格，真是太自找死路了。
Hiro 彎下腰將那東西撿了起來，握在手裡時感覺是個球狀物，還有些像是毛線般一絲一絲的東西，他拿到眼前一看，才發現手裡的“球體”是顆日式娃娃的頭，不曉得是掉下來的時候摔斷還是原本就壞了，總之在 Hiro 瞪大的眼裡映出來的是娃娃那面無表情的臉孔，在幽暗的夜色裡漠然又詭異地看著他。
他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心臟咚的一聲劇烈跳了下，然後他便大叫著丟掉手裡的東西，拖住前方 Tadashi 的手臂，往他們來的方向跑去，用盡他所能達到的最快速度奔跑，直到拐回上一個轉角處，才靠著牆停下來喘氣。
四下仍是一片寂靜，Hiro 只能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聲，他全身發熱，兩條腿微微打著顫。
方才那個本能反應湧上得太快，根本來不及細想，現在稍微冷靜下來了點後，才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大了，那只不過是個娃娃，也許是走廊上的擺設，或者季節性的裝飾品，可他卻像是看到了什麼傑森還是佛萊迪那樣嚇得驚慌失措。
Hiro 乾笑了兩聲，想 Tadashi 肯定會拿著這件事來笑話他，連忙想掩飾過去。
“我剛剛只是那個……只有一點點被嚇到，不是真的被嚇到啦，哈哈哈。”
等了一會四周仍是一片寂靜，Hiro 腦門一涼，疑惑地往後看去，空蕩蕩的走廊上什麼也沒有，只有一片像是永遠無法驅散的黑暗。
“Ta…Tada…shi？”
不可能啊，他剛剛不是才拉著他跑過來的嗎？如果被他拉住的人不是 Tadashi，那又是誰？
難道……真的是那個？
Hiro 在原地僵了兩秒，腦袋裡一片混亂，靜默像是把鑿子，將他所有堆出來的逞強都敲裂了。
他什麼也沒辦法想，幾乎要哭出來，在黑暗裡隨便選了個方向跑去，衝進第一眼看見的房間裡。那似乎是個儲藏室一類的隔間，裡頭堆滿大大小小的櫃子，Hiro 擠進一個只有他一半高的小木櫃裡，抱著膝蓋躲了起來。
“Hiro？”Tadashi 低聲喊道，空蕩陰暗的走廊上一片安靜。
他已經往回走了一半的路程，仍是沒找到人，心底不好的預感和焦躁越發鮮明。
這旅館的通道有些複雜，Tadashi 擔心 Hiro 會被困在某個他找不著的地方，再說一路上他似乎也沒怎麼注意四周，只是埋頭跟著自己走。
方才他被絆倒在地，正要爬起來去找手電筒時，便聽見後頭的 Hiro 大叫了聲，他轉過頭的時候發現男孩已經轉身跑開了，Tadashi 連忙撿起手電筒就跟上去，卻沒想到這傢伙跑得這麼快，一溜煙就不見蹤影。
他將沿途的房間都打開來檢查了遍，第一個房間裡頭沒有，第二個也沒有，第三個、第四個……
每打開關上一次門，Tadashi 心裡的恐懼和不安就增加一分，他其實並不怎麼害怕這些東西，黑暗、鬼魂、空無一人的屋子，這些事物之於他都不過是些客觀存在的事實，出現了便接受，如此而已。
可他現在卻如此害怕，心中那些揣揣不安、提心吊膽的焦慮情緒，隨著他每走一步更加膨脹，佔據了整個胸腔，幾乎要將他給吞噬。
Hiro 抱著腿蹲坐在狹小的空間裡，上、下和後頭都有能夠依靠的東西，讓他稍微平復了點，心臟不再跳得像剛剛那樣猛烈，好像要從嘴裡蹦出來。
他下巴靠在手臂上，強迫自己默數一千以內的質數。
會不會那時候他其實根本沒有抓住任何東西，只是“以為”自己抓住了，一切都是因為太暗，霧又濃，才會這麼嚇人，其實根本沒有什麼，如果是白天來這裡，也許自己還能拿他哥哥摔倒的樣子來說說事。
冷靜下來後，Hiro 開始後悔起自己剛才悶著頭亂跑的行徑，現在他早就分不清楚和 Tadashi 分開的轉角位置在哪了，他們身上又都沒帶著通訊器，該怎麼和 Tadashi 說他在這裡？又或者他應該主動出去找他？
可是外頭這麼黑……
Hiro 只考慮了三秒鐘，便否決了這提案。
他將額頭抵在膝蓋上，第一百次鄙視起自己的膽量，老天給了他太豐富的想像力，太小的膽子，真是個讓人一點也笑不出來的玩笑。
快發現我在這裡啊，Tadashi。Hiro 在心裡喊著，一面又覺得自己這願望傻得可以。
不曉得過了多久，也許好幾個小時，也許只有幾分鐘，在這樣安靜、黑暗又陌生的環境裡，他的體感時間已經完全失準。
遠處忽然有道微小的聲音傳來，Hiro 像只兔子那樣豎起耳朵，不確定自己是因為太盼望而導致幻聽，還是真的有人在外頭說話。
“Hiro？”
那說話聲又更清楚了些，這下他真的聽見對方在喊自己的名字。
“Tadashi！”他鼓足了力氣喊出聲，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的像喉嚨裡含著砂礫。
拉門被粗魯地推開，令人安心的手電筒光圈四下掃了一遍，Hiro 又喊了聲，Tadashi 才看見躲在小木櫃裡頭的自己。
青年快步朝他走來，蹲下身，一臉既擔憂又像是終於鬆一口氣的神情。
Tadashi 將手穿過他的腋下，輕輕將他從小櫃裡頭抱出，Hiro 覺得自己的腳已經麻了，姿勢改變讓他又癢又痛，但他沒有喊出來，只是死命抓著青年不放。
Tadashi 拍拍他的背，安撫道，“已經沒事了，我找到你了。”
等到他們倆終於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同一個被褥裡時，Hiro 已經累得幾乎睜不開眼睛，情緒在短時間裡大起大落，消耗了大量的精神。
在他即將要睡去之際，Tadashi 輕輕搖了搖他。
“……什麼？”Hiro 意識模糊，咕噥了聲，半睜著眼看向他哥哥。
Tadashi 還醒著，十分清醒的樣子，眼睛在黑暗中亮閃閃的，好像有許多話想說。
只是 Hiro 現下已沒有那個心力去探問清楚，睡夢像張網子兜頭罩下，將他整個人掘獲。
他最後只聽見 Tadashi 用低沉好聽的聲音說：“你應該要跑來我這裡才對，害怕的時候，就要來找我呀。”
語氣裡含著幾不可聞的恐懼，Hiro 雖然沒有聽出，但身體本能地往大男孩那裡挪了一點，像在回應他的話。
Tadashi 往他們兩個身上多蓋了一層被子，重量沉沉地壓了下來，讓被窩裡更狹小溫暖了些。
他翻過身，面向 Hiro 側躺，男孩毛茸茸的腦袋靠在他胸口前，已經沉沉睡去，規律的鼻息噴灑在他手臂上，溫熱麻癢。
Tadashi 靜靜看了一會才閉上眼睛。
於他來說這個世界上最大的恐懼，不是未知的事物，也不是看不見的亡靈，而是要找一個人卻怎麼也找不到他。
隔天早上兩人都睡得很晚，Cass 阿姨也沒有過來叫醒他們。
Hiro 醒來時，發現床前擺了一條小魚乾，還有一片金黃色的銀杏葉，他將 Tadashi 搖醒，問他這是誰放的。
現在這時節銀杏還沒開始變色，所以不可能是從外頭那棵樹上飄下來的。
Tadashi 也摸不著頭緒，Cass 阿姨不喜歡猜謎，所以不會留下這樣意味不明的東西，那麼就只可能是老闆娘了，只是她放這兩樣東西在這裡不曉得是什麼意思？
一邊 Hiro 已經洗漱完畢，打了好幾個呵欠，盯著小魚乾，像在思考這究竟是不是能吃的玩意。
Tadashi 把這兩個東西裝進口袋裡，說：“我們該出去找點東西來填肚子，我要餓到走不動了。”他彎下腰，裝出搖搖晃晃的樣子。
Hiro 嘻嘻笑著兩手推著他往前走，
他們在餐廳裡找到了老闆娘和 Cass 阿姨，兩個女人正吃著茶點在聊天，她們看到 Tadashi 和 Hiro 醒了，便招手要兩人過來吃早餐。
桌上擺著簡單可口的日式飯菜，其中一個小碟裡裝著和放在他們床頭邊一模一樣的小魚乾，Hiro 咦了一聲，從 Tadashi 口袋裡掏出了金色銀杏葉和魚乾，說了一遍今早發生的事情。
老闆娘聽了以後，拿起那片金色的葉子，看了好一會才說，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存在。
“好久以前有一家人吵了一架，從此就分開了，你們原本要去的那間山湯屋的主人，原先便是從這間旅店過去的，現在也不曉得那時候為什麼吵架了，只知道山湯屋是快要四十年前蓋好的，婆婆當時跟著山湯屋的主人走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這裡。”
“但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們這些小輩早就忘記當時發生過什麼不愉快，所以就起了個念頭，想要把這兩間旅店給連起來，再次成為一家人。”
“先前說的修繕工程就是這件事，你們昨日也走過那條林間小路，那是特意砌出來的，另一頭就是山湯屋，完工之後來回就很方便了。”
老闆娘笑道：“婆婆大概是……迫不急待地想回來看看了吧。”
她把銀杏葉遞還給 Hiro，男孩還怔愣地坐在那裡，Tadashi 替他接了下來。
“這小魚乾是婆婆養得一隻黑貓最喜歡吃的點心，牠大概也回來了。”
“無論經過什麼事，一家人最後都會找到彼此，回到同一個地方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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