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or | all Loki】Here is your crown and your seal and rings


看完 Thor 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了 AU 的想法,就試著寫看看了,以前的我根本無法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竟然會寫起 AU。


配對:Thor/Loki, Chitauri/Loki, Odin/Loki
等級:PG-13.
特別註明:AU
聲明:I own nothing.

20120518 ─ 20131114

→ BGM




I

Thor焦躁不安地盤據在鐵椅上,等待隔離窗那頭的人出現。身體下的鐵條被冷空氣凍得僵硬沉重,如寶石爪座那樣緊緊嵌著他,Thor輕微挪動了臂膀,他不習慣這樣的場合,一旁獄警盯著他,右手按在槍套上,神情戒備凝重。

Thor向來就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他確信這件事時人還在國外,和父親通完話後,便立刻搭上最近的一班飛機返航,如果不是因為沒有飛行執照,Thor十分肯定,他會把機長拽離駕駛座親自飛回來。

面前傳來輕微敲擊悶響,Thor抬起頭才發現等待許久的人已經在玻璃那側落坐。Loki看起來和兩個月前沒有太多不同,除了頭髮更長,眼下陰影更深以外,嘴角翹起的弧度和看向自己的神情與Thor記憶裡的樣子別無二致。

他身上戴著讓人看不慣的鐐銬,隨著動作鏘鋃作響,Loki來到窗口前坐下,並不急著說話,只是微笑看著Thor,直到男人緊皺起眉頭拿食指關節狠狠敲擊窗面,他才慢慢地伸過手去拎起話筒,湊近嘴邊喊了聲:Thor,是一直以來那般不輕不重的語調。

Thor看見他手腕周圍一圈泛紅,才真正意識到Loki已經在裡頭待了好一陣子。在Thor自旁人口中聽見流言以前,Odin從沒有主動向他提起過這件事,他的父親總是保證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只是不包括他的第二個兒子。誰都曉得阿斯加德裡有這麼一樁人人避而不談的家事。

然而即使如此,Thor仍是當面向Odin確認了此事,螢幕裡的老人坐在寬大深黑的椅子上,尊貴如天父般的,肯認了這些鑽入他耳中的謠言。Thor沒有等父親說完便結束了通話,他幾乎是在那個瞬間就決定了他的下個去處。一整天的風塵僕僕,車子、飛機、遠方厚重的積雨雲層,等真正見到人時,趕路的疲憊才慢慢從身體深處湧現。

他在話筒前猶豫了幾秒,心裡閃過千百道思緒,最後只問了一個問題。

「你做這些事多久了?」

Loki熟悉的笑聲迴盪在他耳裡,他笑得既歡快又自然,像兩人不過是在隨處可見的露天雅座談天,而非待在監獄的會客室裡,只能隔著玻璃用對講器說話一般。

「你的紐約行如何?我聽說過程不太順利,也許你應該更謹慎地考慮我的提議,米德加爾不只是個普通的豪門,他們也曾有過他們的時代。」Loki笑著看向他,但Thor知道他並不是真的在笑。

「那都過去了,現在他們不過是普通的地方家族而已。」Thor沒有移開他的目光。

Odin曾說過Loki是因為殺了人而入獄,卻沒有說他是為什麼這麼做,即使遲鈍如他也曉得事有蹊蹺,他們二人都不願對他說實話,這點倒是從來沒有改變過。

如果他再更年輕一些,還是氣焰熾盛的年紀,必定會一再逼問對方相同的問題,不考慮後果的用盡所有手段,在得到滿意的答案前絕不罷休。他也曾是這麼對待Loki,因為這個方法向來管用,所以Thor從不覺得需要改變它。

直到他認識了Loki的謊言,才了解到這世上不只有一個真實,他的方法一點用處也沒有,Loki最後也許會在他的堅持下鬆口,但那卻只是一句又一句帶著毒液的謊話,沒有人能逼迫阿斯加德的次子說出他不想說的事,Thor切身地領教過了。

他開口問起Loki在裡頭的生活,問他想不想談談任何關於他所做過的事。

不,他說不。年輕的男人往後一靠,背脊貼在冰涼的椅背上,聲音聽來疲憊卻自信。

「如果不是我誤會了,就是你看起來真的很愉快。」Thor靠著話筒說道,語調裡毫不掩飾地摻進了遺憾,「我以為你會在家裡等我回去。」

聽到Thor那句話,Loki才真正地笑了開來。由於他很少這樣大笑,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

男人在玻璃那頭不明所以地望著他,藍眼裡的困惑讓Loki笑得更大聲,他好一會才止住,說道:「我只是等得太久了,Thor,而阿斯加德是等不了這麼久的。」

「我很快就能改善這個情況,我去紐約就是為阿斯加德謀求新的出路。」

「但你沒有成功。」他譏諷道。

「我也沒有失敗!」Thor提高了音量,看見Loki微微挑起眉毛,「也許再給我幾天、幾個禮拜……我不會讓父親失望。」

「當然。」Loki的綠眼眨也不眨的看著男人,Thor在他的注視下垂下肩頭,彷彿著了魔。「你是他最愛的那一個。」

向來如此。

Loki清楚明白自己眼神所能做到的事,常常他一句話也不用說,便能如願得到意欲的事物,不論那是什麼,他想他總有一天得為這個能力付出代價。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Thor從短暫的迷惑中清醒過來,他的眼神依然清澈見底。英雄、長子、海格力斯。

Loki知道Thor想聽見什麼答案,他想聽見Loki親口承認自己的虛弱、微小、受到傷害的過往,他想聽見Loki說,這件壞事持續了很久,並且它以後還會繼續下去,而這些話一旦說出,無異於向他求救,就像在說,哥哥,救救我。Loki知道Thor想聽見這些。

他不願再與金髮男人虛耗下去,這段對話該結束了。阿斯加德的人向來不擅長活在別人的世界裡,這點Odin和他都是一樣。

「再見了,短吻鱷*。」Loki對著話筒輕聲說道,便掛上了對講器。

Thor愕然的神情讓Loki內心產了些許報復的愉悅感,他被兩個獄警架了起來往回走,鐵鍊拖行敲擊在鐵椅及地面上,如來時一般地鏘鋃作響,離開會客室前Loki回過頭,看見Thor無聲的唇語。

明天見,小鱷魚*。

他低首暗自笑了起來,但笑容在獄警打開通往牢房的門後便很快消散了。



*原文為:"See you later alligator." "In a while crocodile."


II

明天見……

他想道別,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即使用盡了全力卻仍然無法發出半點聲響。Loki摸上自己的嘴唇,發現那裡不知被什麼東西給縫上了,線條雜亂無章又冰冷刺骨,他想要拉開那棘刺但鐵線卻沿著指尖蔓延過來,緊緊將他身體纏住。

世界突然劇烈震動,天空中雷聲隆隆,驚得Loki一下醒了過來。

Chitauri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下鋪,俯撐在他身上,下體在他兩腿間摩擦著,又熱又燙,他一手摀住Loki口鼻,使他不會發出任何足以驚動到隔壁的聲響。

在發現到這點後Loki用力拍掉他的手坐了起來。

「滾。」

「你說過會當個好室友。」Chitauri跪坐著,身體因為慾望勃發而熱氣四溢,他深色的皮膚讓男人在黑夜裡看來就像黑暗本身,只除了那雙過於銳利的眼睛不好隱藏,Loki想,要不是這樣,他也許就能和陰影融成一體了。

「你要不自己滾,或者我把你踹下去。」Loki拉起被扯到腳踝處的褲子,見對方還不動作,示威性地抬起了腿。

「你要是把我踢傷了,我要怎麼幫你?」

「這裡還有很多人能代替你。」

「其他人可不會像我這樣聽話。」Chitauri愉快的聲調聽在Loki耳裡很是刺耳,然而他心知對方說的是實話。他的高大室友既強壯又聰明,並且不會問任何多餘的問題,也沒有猶豫,就像個訓練有素的士兵,寡言精準,他不會再找到比他更好用的人了。

因此Loki的回報總是給得十分大方,而Chitauri也從不要求他沒有的東西。他要錢、香菸,要更多的自由時間,要柔軟的被褥,最後他還要Loki的身體,他索要的回報全都是架上公開的陳列品,視功績大小累積兌換。

一切都按規矩來。

Chitauri手腳俐落地翻回上鋪,鐵製支架被搖得嘎吱作響,過了好一會,鼾聲才淺淺傳來。Loki已經忘了方才的夢境,他只記得夢的最後他在向什麼人道別。


隔天,在沒有事先通知的情況下,Loki再次被帶進了會客室裡,這兒和原先那處不同,這個房間裡只有一具話筒,一扇玻璃窗,顯然保密性更佳。他原以為是有人要來找麻煩,獄卒或者其他幫派,隨便哪個看他不順眼的傢伙,便從洗手台上扳下來根螺絲釘藏在手心中,直到他看見來者面孔,才確信今日這支釘子不會扎進其他人的眼珠裡。

玻璃對面,Thor推開門走進房間,看見坐在裡頭的Loki,臉上立時咧開了傻呼呼的笑容,他邊打著招呼,像每個平靜無波的早晨那樣,邊朝Loki走近,直到他看清他的臉以及上頭的傷為止。

「那是怎麼回事?」笑意在他臉上凝固,Thor指著他左臉上的青紫問道。

「我也正想問這個問題,我可沒有預約律師,你來做什麼。」Loki微彎下身將釘子插回鞋後跟,外頭再拿褲管套上遮擋。

他看見Thor帶來了一只黑色皮箱,裡頭沉甸甸的,似乎裝滿文件,為何要帶這些東西過來?在這種時候?某些不好的預感在Loki心裡蔓延開來,他不認為Thor能解決他刻意留下的麻煩,他自己一個人是做不到的。

「你為什麼受傷?」

Thor說話總像在闡述一條不可違背的律法。Loki想,你看,他連受傷都不被允許,甚至必須為受傷這件事做出完整說明。

Loki不想回答這個蠢問題,也不想繼續僵持下去,所以他朝檯子上那只皮箱看了眼,問道,「你帶來了什麼?你曉得不必非得每件事都向我報告吧。」

Thor說他帶來的是禮物。他向Loki展示了自己與米德加爾新簽署的合約,對方不計前嫌,沒有在Loki的毀約背信甚至傷害了雙方利益這件事上執著太久,也沒有因此向阿斯加德索求鉅額賠償,稱得上是寬容了,而Loki知道那是因為米德加爾的接頭人對Thor抱有好感的緣故,他對整個阿斯加德的信任都建立在他對眼前這個金髮男人的信任之上。

而Thor則不帶一絲誇耀意味、誠懇且專注的告訴他一切都會好起來。像個英雄一樣。

一切都會好起來。他的阿斯加德、他的帝國、他的家族,他要Loki別為他擔心,也別為自己擔心,他身為他的兄長,即將再度崛起的新王,一定會想辦法讓他離開這裡。

Loki瞪著下方的簽字,再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覺得一切都不太真實。

Thor坐在被鐵條框住的玻璃之後,像是Loki記憶中掛在大廳裡的畫像,他小時候總認為他們會在午夜之後醒覺過來四處走動,吞吃視線所及的一切活物,這個深信不疑最後被Thor給打破,因為他是個蠢傢伙。

但他現在卻正做著相同的舉動,只不過Thor吞吃掉的是他最後僅有的。

Loki一時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盯著Thor手中那張紙發愣,直到男人用指關節用力敲擊玻璃才回過神。Thor以為Loki是因為太過驚喜不知該如何反應。

「Loki,弟弟,我一定會把你帶離那地方。」Thor的視線裡帶著憐憫與深深的關懷,掃遍他嘴角和耳後被咬破的傷口,「相信……」

「閉嘴。」Loki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他用盡全力讓自己別再將視線移到那張對他來說寫滿詛咒的紙上。「一次就好,試著揣摩我,Thor,試著揣摩我,不然我就不存在了。」

Loki抬起眼看向男人,意料中的看見對方臉上滿佈驚疑。

Thor的神情讓他瞬間警醒過來,Loki知道自己必定有哪裡變得軟弱,否則方才那句像是投降、區服、極盡卑微的話他不可能會說出口。他竟然在請求Thor理解自己,這就像將他赤裸地釘在烈日之下,供眾人觀賞一樣。

Loki感到面頰湧上一股熱意,明白自己因為方才那句話感到像要死去一般的羞恥,他的自尊因為這裡頭的日子產生了無數的縫隙,而Thor的善意則將這些裂隙給撐得更開,有什麼東西正汩汩流出。

這段談話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但他更不願意示弱。

「盡快讓我出去,這是你答應我的,對嗎?」Loki問道。

「是的,我保證。」

「那麼你的動作得快一些了,這裡有些人不想讓我活著出去。」Loki捲起袖子,拉開胸口的衣服,給Thor展示了身上的細碎傷痕,那有一些是搏鬥之後留下的痕跡,有些是性愛,但無論怎麼樣,他的哥哥總將他當成失敗的一方。「我會每天等待,哥哥。」

這就是Thor想要聽見的全部的話。


III

May everyone live
and may everyone die
Hello, my love
and my love, Goodbye.*

願世界生,願世界死
日安我的愛,再會了我的愛。

Chitauri按照Loki的指示將車停在巷口。

從他的位置往右看去是阿斯加德富麗堂皇的燈柱,從轉角處開始向兩旁街道延伸,像皇冠上的寶石一樣鑲在這個城市裡。距離他不遠處有對情侶在昏黃的燈光下接吻,他熄掉了車頭燈坐在車裡等待。

他不討厭監獄,那些鐐銬的確限制了他的自由,但這世界本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籠,沒有誰是絕對自由的。

他面前就有個最好的例子。

Chitauri曾對Loki做過側寫,他對每個人都做過,但大部分的側寫都很無趣、缺乏自覺與信仰,這個意思是,他們並不特別有野心,也對自己沒有太多的期待。多數人的精力只用在當下,全然不去計畫並想像自身以外的事物,不在乎接下來的一切和未來的一切,那將失去非常多樂趣,他們從不思考這些問題,他們從不在乎不朽。

當Loki走進那個小小的牢房裡時,Chitauri就靠在一旁牆上盯著他看。被獄警帶過來的一路上Loki引起了許多人注意,他的確有那個資格,現在監獄就是他的世界了,他在牢房外頭可能還在為自己僅有的最後一絲尊嚴掙扎,可他現在就站在這個狹小空間裡,沉默像錘子一樣正要敲裂他的偽裝。Chitauri滿心期待著看見一個人在面對未知、暴力和性而感到恐懼的模樣。

「嗨。」他的新室友放下枕頭,將衛生用品擺在地上,優雅地打了個招呼。


那首歌只有四句歌詞,而Chitauri根本不認為它是首歌,它甚至沒有曲名,也許是誰隨手刻下的,就在Loki左手邊的牆上。若不是他半夜睡不著哼了出來,上鋪的人根本不會注意到。

在側寫裡,這個黑髮的男人是個危險的傢伙,Chitauri這麼寫下,他不在乎會失去什麼,也不在乎失去那些之後將會變得如何,這個人是個真切的黑洞,所有事物之於他都沒有意義,暴力沒有意義、性沒有意義、良善沒有意義,並且救贖亦然。Loki像一個巨大的黑洞吞噬所有靠近的東西,他追尋的不是明確的物體或情感,他追尋的是一個終點。

他在紙上寫下「The End」的時候感覺到一道視線,抬起頭後發現下鋪的室友正帶著好奇的眼神看向他,Chitauri向來不和人正眼對視,他認為那樣的行為太過挑釁,但Loki攀上床沿的高度正好,所以他就這麼剛好地看了進去。

Chitauri不確定自己看見了什麼,時間在那裡頭凝固了,他只能盯著Loki的眼睛,無法移開視線。

「怎麼?」

「你一直在寫東西。」

「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別來管我的。」

「你想要出去嗎?自由?」

「不想。」

「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Chitauri讓自己從那雙眼睛裡退了出來,四周的聲響再度如潮水般湧上,他感到心臟一陣緊縮,猶如被逮到偷竊時反射性想逃走的狼狽模樣,Loki只是問了個簡單的問題,而他卻沒有辦法立即、毫不猶豫、像是那並不重要一般的隨口回答。

這樣的情況讓Chitauri警覺起來,他在心裡反復將答案放上天秤,卻發現那個狡猾室友所在的一側始終低垂,他一把揮開這個不公正的秤子,Loki就像是Maat羽毛的持有者,即使將自己獻上也不可能受到平等對待。

「下次你再問問題,用更簡單一點的說法,那種只有一條線的、無形的、無法讓人拒絕的問題**。」

Loki顯然沒有預料到他會這麼說,所以他沒有回答好或不好,Chitauri懷揣著惡意躺回床上等待,直到半夜才從下鋪傳來那首只有四句歌詞的哼聲。

於是在接下來的無數個夜晚中,有時他會被邀請到下鋪度過。


遠處的陰影漸漸拉長延伸,朝他這裡靠近,Chitauri瞇著眼才勉強從昏暗的光線裡分辨出右手邊較為修長的身影是Loki,而一旦知道了這點,左邊那個即使他看不清,也能大略猜出,那便是讓他的「黑洞論」瓦解的原因之一。

Thor和Loki不知道正在談論些什麼,但Chitauri聽出他們的語速越來越快,他打開門輕巧地下了車,沒有任何聲音,車內外的溫度差異讓他狠狠打了個哆嗦,他搓著手躲回陰影裡,像獵食者那樣蟄伏著等待。


「我不會承認米德加爾,更不會無視他們近來和身分不相稱的行為,不要告訴我你認為這不代表什麼,還是……有人讓你改變了?」Loki背著光,擋住了大部分的光線,「軟弱、多愁善感、滿懷夢想,Thor,告訴我,你什麼時候要把這些字印在名片上。」

「Loki,你說得太過分了。」Thor下顎收緊,彷彿受到嚴重冒犯。

Loki側頭看他,男人的嘴角線條僵硬,呼吸也變得沉重,像只胸腔裡燃著一團憤怒火焰的巨龍,而他正強忍著不使它迸發。

只需再加把勁。

「你想父親會怎麼看待這件事?我甚至不敢想像阿斯加德的血被米德加爾汙染後會是什麼模……」

Thor猛地將Loki推到車上,十指緊扣著他的肩膀,指尖幾乎要陷入血肉裡,Loki以為他會出拳揍他,但Thor只是猛捶了下車頂。

「如果以後你再說出那句話,我不會就這樣算了,Loki,你到底在想什麼!」

深夜濕冷,Thor呼出的白色煙霧光看著就讓人覺得溫暖,Loki偏過頭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但視線裡仍然是燈光昏暗的巷口。

「我在想,」他看見Thor身後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而他名義上的哥哥還在專注地看著他,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件事。「也許我的確是最沒有資格說那句話的人,你是對的,一直是,而我不過是個……」

Chitauri悄無聲息地從巷道的陰影裡現身,像鬼魅和黑色的煙霧般貼近Thor身後,重擊他的後腦,Thor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被偷襲,他從沒有懷疑過Loki。

Chitauri如他所自稱的那樣,迅速地讓男人來不及防備,金髮的大傢伙一聲沒吭地軟倒在地上,Loki維持著被Thor壓著的姿勢,靠在車旁看著。

「是個約頓人。」

他拉開後車門坐了進去,邊往雙手間呵氣,對著正架起Thor靠近的Chitauri說,「放到後車廂,那裡才是用來載貨的。」


*原句引用自《Here It Is》─ Leonard Cohen
**原句引用自《Death and the Compass》─  Jorge Luis Borges

IV

Sweet Little Knife.

一開始他沒有查覺。

像是赤腳走在碎石路上太久,任何微小的疼痛都會被忽略,一根針便趁著這誰都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扎了進去。

Odin對待他的方式稱不上仁慈,但也不壞,Loki並沒有任何不滿,他被合理的訓練,合理的給予稱讚,他做得比Thor好多了,並感覺到心臟一天比一天跳動地更踏實。

從一個懷抱到另一個懷抱是個艱難的過程,儘管在那個歲數,「艱難」這樣的形容詞對他來說顯然太過抽象。Loki來到阿斯加德是在他已經明白什麼是拋棄之後,他的皮膚原本是蒼白的,約頓海姆裡的所有人都蒼白且高大,擁抱和親吻時無法感受到皮膚表面蒸散出的熱度,但他依然記住了Laufey頸後的氣味。


Hello, my love.

Odin的手是一個禮物盒。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Loki得到了一把精緻、小巧,看來價值不斐的拆信刀(昂貴這件事是後來Thor拿著那把刀去撥弄死鴿子時,海姆達爾才告訴他們的),刀柄由柚木削成,是溫暖的琥珀色,Loki的手剛好可以牢牢得圈住它,Odin讓他坐在他的膝上,攬著男孩的肩膀,叫他拆開他的第一封信。

鴿子是Loki殺死的,那只不過是信裡的一行字而已。

有時候Loki邊拆信會邊想著Odin的意思,Thor在一旁與他的FN Browning奮鬥著,撞針在拆卸的過程中總是不翼而飛,他困惑煩惱的神情曾帶給Loki無數樂趣(然後他會說:看啊,哥哥,你把針噴到墨水裡了)。當Thor的指尖沾滿墨漬的時候,他便會將矛頭轉向他的弟弟(阿斯加德的族訓:永不吝於敦親睦鄰),而Loki會用Odin的信檔下那些攻擊,所以紙上總是沾著各式各樣的指印。從小到大,Loki沒有丟掉任何一封信,但他從沒有提起過這件事。

究竟殺戮有沒有在Loki心中留下陰影,他沒有和任何人討論過,倒是自從Thor略為知曉Odin交予他們倆的工作各不相同時,曾對此頗有微詞。

而Loki很快地擺脫他了。

這可有趣的要命,Loki有時候光想著Thor那一臉「哦這是怎麼回事Loki你又做了什麼你讓我失望了但我不會放棄我畢竟是你哥哥」的表情就能得到一整天份的愉悅。看他張開口,試圖發出幾句近似於抱怨的呻吟(唉弟弟我還是抓住你了),Loki始終不覺得Thor厭倦這個遊戲,正如他也還沒厭倦被捕捉一樣。

但事實上他不是獵物。儘管每當兩人站在一起,Loki總是能夠因為外表而享有更多特權。他享受著Thor以及眾人各種各樣因他而起的情緒,Loki靠著獵捕這些注視來取悅自己,他有多麼重要、多麼值得被愛,而如果他得到了滿足,也將不會虧待任何人。

然而,世界總是狡猾且殘酷,唯一一個Loki無法引起其注意的人恰好是他迫切渴望並盲目崇拜的,他越希望得到注目便離光芒越遠。Odin並非厭惡他,只不過是拒絕成為Loki心目中的樣子。Odin的眼睛永遠看著阿斯加德,這片土地才是他最鍾愛的部分。

於是前者與後者走向兩頭,美好的世界胎死腹中*。這實在是有點兒滑稽又有點悲傷。


and my love, Goodbye.

Chitauri給了Thor幾個拳頭,粗魯地把他給弄醒,金髮大個子像獵犬那樣甩了甩頭抬起臉來。Loki走近他,確認Thor是否已經神智清楚。

「Loki……」金髮的阿斯加德人被反綁在椅子上,咬著布條發出嘶嘶聲,他抬起頭的樣子像極了頭找不到路的幼崽。

Loki在Thor面前單膝跪下,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想起許久以前他們倆也曾經這樣跪在Odin膝前,從他的手裡領過禮物,Thor的是一把手槍,漆黑發亮,散著新鮮槍油的氣味,那時他們還幼小,Thor甚至可以把自己的小指頭插進槍孔裡,最後因為拔不出來而脹紅著臉發怒。

Loki得到的是拆信刀,如上所述,他用它拆開了無數封Odin給的信。每封信裡都有一個指示,它們有時並不相關,有時又看似相連,Loki喜歡猜測其中的意思,並要求Odin告訴他這些黑暗秘密當作完成任務的獎勵。

父親不常給他答案,Loki最常得到的一句回覆是:Thor會告訴你的。但少年怎麼想都不覺得他哥哥會知道這些事情,這些黑暗、殘忍、有趣卻又不可思議的事情。

最後答案揭曉的時候,說真的,所有人都滿意了,除了Loki之外。


「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問問題,而我負責回答,這實在太不公平了,不是嗎?」Loki微笑著說道,薄唇像鉤子一樣劃過臉頰。

Loki當然──像所有小男孩一樣──都曾試著討過父親歡心,Odin沒有忽略這點,他只是毫不猶豫地用事實澆熄了所有將會存在或已經存在、忽明忽滅的希望火焰。

你是個約頓人,Loki。

Odin說完之後看著他,平靜的雙眼裡沒有絲毫因為使他人受傷而產生的愧疚,Loki比他自己想像中還快地接受了這個局面,因為那實在是太顯而易見,當他站在Thor旁邊的時候。

於是他開口,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原句引用自《這世界胎死腹中》─ Andrie


V

Chitauri偏過頭瞥了後座的人一眼,外頭尖嘯聲響隱約傳來,剛好蓋過了一句比耳語還要細不可聞的話。

他們隱身在建築物及夜色後頭,牆上的石磚外覆著一層薄薄的水氣,今晚冷得要命,Chitauri覺得自己就要感受不到腳趾頭的存在。他期盼Loki能差使他到外頭去動一動,但顯然他這個晚上唯一的工作是做一個稱職的司機。後座那個像雕像般動也不動看著窗外的傢伙沒打算在這裡逗留太久,Chitauri說不上來,但他曉得現在外頭發生的這一切對Loki而言並不緊要。

後照鏡裡的Loki面向窗外,側臉的線條好似已維持著相同的姿勢凝視了百年。

Chitauri等待良久,對方仍是毫無回應,他搖下車窗點起煙,隨口說道:「不滿意嗎?這難道不在你的期望裡?我以為你總會得到你想要的。約頓海姆現在和米德加爾是世仇了,阿斯加德也已不存在,這都拜你所賜。」

鏡中的臉龐轉了過來,Chitauri與Loki對視了一眼,隨即明瞭到他們該離開了。他毫無留戀地將菸屁股拋出窗外,那一點火星子在黑暗裡很快消失。

Loki搓了搓手,呼出一口氣,煙霧在車窗上蒙上一層灰白。窗外的米德加爾在灰白之後透出火光和槍響,Loki聽見約頓海姆人特有的咆哮聲如滾雷一般低響,伴隨著尖叫、混亂,恐懼與滅亡。

他收回了目光,沒有再看一眼,轎車悄無聲息地駛出屏障,平穩地開上了道路。

Chitauri沒問過Loki原委,基本上他什麼也沒問過他。他對Loki的了解,泰半是透過觀察得來,而剩下的則是Loki親口告訴他的,從性愛裡得到短暫的滿足以後,他有時會說幾個故事,兩個男孩,來自不同父親,其中一個又妄想從不屬於他的父親那裡得到一樣的寵愛。

Chitauri原以為Loki會更憎恨阿斯加德一些,畢竟他們讓他失望了,但顯然事實並非如此,他從沒有真正地摸透過這個男人。當Loki回到約頓海姆時,他以為他會成為他們的王,但那些大個子並不接受這個在阿斯加德裡活著長大的背叛者,事情變得十分有趣,Loki不論在哪裡都不受人待見。Chitauri以為他會發狂,愚蠢地拚盡一己之力和他們同歸於盡,但他卻極其謙卑地忍了下來。

這可真是有趣死了。Chitauri邊吹著口哨邊打著方向盤往目的地駛去。



在閃耀的火光和轟鳴聲裡Loki想起許久前對Odin說過的話。

那也是個濕冷的夜晚,房裡的空氣被壁爐加熱著,帶有木屑微焦的氣味,他垂首佇立於厚實的橡木桌前,身周溫熱乾燥,但Loki卻感到指尖和胸口被寒冷侵佔,無論如何也暖不起來。Odin沒有說話,偌大的房內只剩下柴火輕微的嗶啵聲響,他舔了一下乾燥的嘴唇想確認舌頭是否仍正常運作,所有話語到了舌尖便煞然而止。

Odin厚實的手指輕敲了幾下桌面,Loki抬起頭來望著他,眼神裡帶著困惑和憤怒,他完成了信裡所指示的內容,卻沒有得到相應的獎賞。十幾年來他置身於信紙、命令和任務中,這並不是無數個毫不相干的事件,這是一個人的歲月進程。這些年裡從沒有過一次無法彌補的失敗,他不知花費多少心血才能維持下去,幾近完美達成所有要求,Loki確信Odin是看見了這點,正因如此他才總將他留在身邊,而不是他的金髮兄長。

在這麼多、這麼多種回報裡,僅有一項Odin從未給過他,如果不是Loki看見了Odin給Thor的報償,或許他會滿足於自己所得到的也不一定。但現世總是殘酷,充滿嫉妒與貪婪,那點耳語將他引至了蘋果樹前,爾後Loki便知曉了自己的未來。


「但是Thor……!」

「Thor和你不同。」

「我們都同樣忠心於您,我們都同樣獻上了自己的忠誠。」Loki驚覺自己回的太快,暴露了內心的焦急和不滿,「我們哪裡不同?父親?」

Odin站了起來,他的右後方有座精緻的鳥籠架,裡頭養了一只烏鴉。Loki以前總以為那裡會養隻愛唱歌的鳥兒或類似的禽類,從沒想過最後看見的會是烏鴉。幼年的Thor曾頑皮地將手指伸過柵欄,烏鴉不屑一顧地偏過頭,但當他不知好歹的開始搖晃起籠子時,便嚐到了血的代價,這也是他後來對羽毛裝飾總有所忌憚的原因。Loki和Thor不同,他本是喜歡這只烏鴉的,因為牠會帶來Odin的話語。

「所有關於你的消息都是好消息,Loki,對於我交付的任務,你向來都是完成的極好,甚至是太好了。」Odin丟了一些肉乾到籠裡,Loki瞪著那只鳥喜悅地啄食,「但這是不可能的,除非不計代價,拋棄所有良知、道德、人性,只為達到目的。」

「我不明白。」他的掌心微微冒汗,「我必須失敗,然後承認我做不到這一切嗎?」

「那並非意味失敗,而是你選擇了不去做某些事情。」Odin回道。

這個場面讓人感到不悅,Loki想,他不是來這裡聽取教訓的,他是來要回本應屬於他的部分,他應得的讚賞和報償,他的位置,在這間房裡的位置,還有名聲,他們就要決定誰是兩人中更好的那一個。但看看他都聽見了什麼,他的父親告訴他,失敗遠比勝利重要,那不是任務,而是專為他而設計的測試。

「但我是為了阿斯加德,我是為了……」

「不!」Odin打斷他的話。

我是為了您。

「不,你是為了你自己。」如高山般莊嚴的老人轉過身,身後的影子延伸了三尺長,在牆上鏤空成一個深黑色的窟窿,他的話像一根永不融化的冰刺插進Loki心裡,「即使是為了我,也是為了活在你心裡那個扭曲、殘暴的我的陰影,你傾心的不是我,而是我所擁有的權力。」

「不,閉嘴!」Loki一把揮開了桌上裝飾著銀邊的木座檯燈,沉重的基座撞擊到地面發出一聲足以讓人心臟沉進地獄的聲響。「所有人都知道我愛您,所有人。是您教導我成為一個這樣的人,在我還不懂什麼是生命的時候先學會了死亡,還不懂什麼是永恆的時候先學會遺忘,但我樂於成為今天的樣子,我比Thor那多愁善感的傢伙更懂得情勢,甚至不用犧牲任何阿斯加德人便能取得勝利,您知道這一切是怎麼運作的,除非您瞎了,或者……」

Loki停了下來。

他抬起眼看著Odin,那瞬間像幾個小時一樣漫長。老人依然維持著半晌前的表情,下半句呼之欲出,而Loki猛然驚覺到那就是最終也是最不能承受的答案。

「你的母親認為你應該放個長假。」Odin撿起了燈,重新擺上桌面,和原來相同的地方,整個房間都和原來相同,無論Loki有沒有來過這裡,無論他帶來多少豐碩的成果,無論他有多想成為這個房裡的一部份,都不會帶給這裡任何改變。「選一個好地方,去那裡待一陣子吧。」

這些話Odin說來毫不費力,沒有愧疚也沒有遺憾。Loki至此已經聽得明白,他其實更早以前就該聽明白,鮮少人能欺瞞利用他,向來是他在操控別人,但Odin摸清了他所有的喜好和弱點,他曉得Loki最渴望什麼,而他便把這些都懸在高高的天花板上,叫他一次次跳著去爭取。

他移開盯著Odin的視線,放任自己片刻失神。

「母親在這裡嗎?她會來看我嗎?」

「她不在這裡,很久以前就不在了。」Odin說,以右手食指及中指碰了嘴唇一下,然後覆在Loki左手背上,「你永遠都不會再看見她。」

「Thor會坐上您的位置對吧。」這是毫無疑問的,Loki很快放棄在這點上糾結。他最後一次,用盡全身的力量問了,「那麼您會以我為榮嗎?」

他的父親沒有回話,只拿還完好的那隻眼睛盯著他看,視線如火炬。

石牆般的冰冷靜默橫亙在兩人間,Loki低聲念道:「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因為國度、權柄、榮耀,全屬於阿斯加德。」薄唇在蒼白的臉上裂開了一個口子,他的語氣恢復往昔的戲謔,「現在我明白了,唯獨太陽有權利身上帶著斑點*。」


他的計畫始於一撮餘燼之焰,但就是這樣的火焰才能燃燒地最為熾烈。阿斯加德、約頓海姆、米德加爾,讓他們彼此痛惡、彼此勾結、彼此懷疑直到最後一起殞落。

但阿斯加德不會真的墜落,他會在最後接下這個帝國。



Chitauri打著方向盤轉了個彎,裝飾著精緻銅雕花的柵欄向兩旁慢慢滑開,轎車安靜無聲地緩緩駛入。別墅一如他離開前的模樣,安靜典雅的矗立在夜色裡,門前兩盞小夜燈柔和暈黃,將一道人影照亮。Frigga身著輕便的家居服推開了門。

「Loki……」她光著腳踩下台階,快步走至男人面前,「你太晚回來了,我們說好門禁是十點。」

「抱歉,母親。」Loki垂下眼看著Frigga微笑,帶著溫柔的神情問,「今天過得好嗎?」

「我幫你整理好了書房,你的書實在太多了。」Loki讓Frigga挽著他的左手,就像以前一樣,「Thor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就快了,我會聯絡他的。」短暫沉默了一會,Loki偏過頭,在黑暗的書房裡小聲問道,「你會以我為榮嗎?母親。」

「當然。」Frigga吻了他的臉頰一下,「你是我心中最棒的小號手。」

Loki笑了一下,將Frigga送回她的臥室,並保證明天早上他們會一塊吃早餐。女人給了他一個輕柔的晚安吻,Loki目送她睡下。

他吹小號是大學時候的事,Frigga的情況時好時壞,幾年前她甚至認不出Loki。Odin將她送到此處休養,遠離阿斯加德那華美但空洞的堡壘。也幸好她離開了,才不至於親眼目睹阿斯加德最後的慘劇。Loki不希望Frigga看見,他只想要讓她記住阿斯加德過去的模樣。

畢竟,痛苦、磨難和憤怒遠比那些美好的金色時光容易留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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